五井里。

陈旭和往常一样，去外面转了一圈，想要在市井间打听一下哪里有可以买到各种材料的黑市。

以往并不关注，也就不知道。如今有心，略一打听，就知道几处名气较大的市井游侠。

侠以武犯禁，固然有行侠仗义的游侠，却也有那种放贷杀人的游侠，侠在官方层面上并不是一个好词，当然也有故意混淆的目的。

据说在首饰街那边就有一个可以买到违禁物品的人，陈旭去转了一圈，可身份低微，并不能见到。况且就算见到，也没有钱买。

不过至少知道了何处有，就不用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到了学宫之后，要巴结一下那些贵族子弟，那是明着的。暗地里还是要弄些钱，尝试在黑市里买他需要的东西。

刚到五井里的小巷，旁边传来了囡囡的喊声。

“陈旭哥，过来过来，给你个好吃的。”

囡囡背着一个背筐，脸上都是煤黑，几道流成小河的汗冲开了那些黑色的煤粉，露出了女孩细致的皮肤。

挥舞着小手，快步朝着陈旭这边跑来，小小的身躯背着沉重的背筐，跑动的时候左右摇晃，就像是个可爱的小不倒翁。

陈旭迎过去，接过了背筐，背在自己身上。

囡囡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整个小脸更是花里胡哨。

习惯性地将脏兮兮的手在身上一抹，拉着陈旭的右手，就像是小时候整日一起玩耍时那样，做回了幼时的跟屁虫。

另一只手往怀里一掏，摸出来一个包子，上面沾着一些黑灰，捏出了一个指印。

“今天有富贵人家生孩子，就在码头那边撒包子做善事。我抢了三个。给你一个，我吃一个，给姐姐留一个。吃吧，肉的，肯定可香呢。”

说完，又赶忙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呲着牙笑道：“我就知道，我要是在那吃了，你肯定要以为我骗你，所以我要拿回来，让你看到我真的有。”

冲着陈旭摇了摇手中的包子，像是炫耀自己胜利一样。

陈旭咬住包子，拉着她到了井边，从井里提了些水，使劲儿地给囡囡擦了擦脸。

“洗了脸再吃。”

囡囡的小脸被陈旭揉搓的变了形，嘟囔道：“好了好了，干净啦。”

“对了，陈旭哥，我今天跟人打架了。”

陈旭甩了甩手，看了眼笑盈盈很自得的囡囡，已经知道了胜负的结果，拉着衣襟边擦着囡囡的脸边问：“为什么打架？”

“抢包子。明明有一个我先抢到了，有个高我一头的男生朝上面吐口水。我就打了他一顿。”

陈旭呦地一声，满是赞赏，笑道：“高一头的男生？你怎么打的？”

囡囡摇了摇头，显然她也有些难以理解。

“先生以前说，打架除了要有力气外，还要眼睛好用，还说射箭一定要有一双好眼睛。今天打架的时候，那个男生在我眼里可慢可慢呢。我力气不如他，可是他抓不到我。我就找机会把他的鼻子打破了，他哭了，怕被人看他掉眼泪，自己跑掉了。”

陈旭噗嗤一声笑出来，心说那男孩哪是哭了？是鼻子被你打破酸哭的，都是在码头上混的小孩，这要是被人看到哭鼻子，以后别说煤块，就是马粪都没资格捡。

囡囡伸出手勾着陈旭的脖子，翘起了脚趾垫高了一些，附在耳边小声道：“陈旭哥，你知道吗？我在纺织厂里做事的时候，就发现了，只要我用心去看，那些纱锭啊、梭子啊，都像是变得很慢一样，动起来的梭子我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有时候我就看一个纱线上的线头，顺着机器来回折动，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抓着。”

陈旭心里猛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先生教过你打架？”

囡囡还小，有些话说不清楚。可陈旭却听懂了囡囡的意思。

前世他乘坐火车的时候，有时候旅途无趣，便会盯着车窗外匆匆过去的枕木，可是速度太快，不论怎么集中注意力都不可能每一根都看清楚。囡囡的意思，倒像是说她可以让那些飞驰而过的事物都在眼中清晰浮现。

想到自己的那个古怪木葫芦里先生的信，那句让他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先生傲娇的“你们都是试验品”，不由让陈旭联想到一起。

不想囡囡却摇头道：“先生没教过我打架，只是教了我怎么集中精神。我也说不上来怎么集中，先生说这要天赋的，只要会了，就像是小孩子喝奶、小羊羔生下来就会走一样。你要让孩子教你喝奶可教不了。”

陈旭闻言，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怕是囡囡也是先生所谓的试验品之一。

就像是自己可以感知亲和那些木料一样，囡囡应该是可以看清楚眼花缭乱的动作？

也不知道先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囡囡还小，估计也讲不清楚，但囡囡的那番话，陈旭却是深有体会。

的确，就像是自己可以感知到木料的细微一样，让自己教别人，根本无从教起。真真就是如囡囡所说，像是一种本能。

只是，这种本能是人人都有的吗？

看着陈旭在那愣神，囡囡拉住陈旭的手道：“陈旭哥，你发什么呆呀？”

“没什么，走，回家吧。”

拉起囡囡，两个人慢悠悠地朝着家走去。

回去后，将背筐里煤块倒出堆好。囡囡急匆匆去提水，去浇灌那盆已经带着花骨朵的仙人掌——她姐姐的奢侈品。

提着水飞奔回来，小心翼翼地浇了些水，回头道：“姊姊说，卖花的人说啦，这仙人掌要是开花了，一定会带来好运气。姊姊说，今年居然开花了，说不定她们厂老板的儿子就看上了她，娶了她。”

这是个和陈旭考稷下学宫类似的梦想，陈旭一直知道。

仙人掌上粉嫩的花骨朵上正有一些水滴，若露，更添几分动人。可能仙人掌并不在意露珠滚动加深的美，在乎的只是那些露珠化作的可以浇灌的水。

难得的，陈旭和囡囡说了一句囡囡听不懂的话。

“幸好你姐姐要忙着做工，没时间听先生的讲学，看的书少。”

正在小心往花盆里加一些干马粪的囡囡奇怪地看着陈旭，不明白为什么看的书少反而是好事。

陈旭不想深入地说这个问题，刚才或许是因为这些天琢磨着将来的压抑一时嘴贱脱口而出，只好冲着囡囡笑了笑。他之前可从没想过当别人的跟班舔狗，去巴结什么人，心情难免抑郁，其实说的是囡囡的姐姐，却是在舒展胸中闷气。

“看书多了，说不定就会对着仙人掌花许别的不现实的愿。这个愿望容易实现一些，你姐姐挺漂亮的，可为了养活你识字又少，又不会别的，她想过上她理解的好日子，也就只能靠漂亮了。嗯，挺好的。你知道的，看书多了，就会想着什么人格啊、爱啊、人生啊、意义啊、尊严啊之类的。想的越多，越累，越不开心，尤其是无力改变的时候。”

囡囡琢磨着陈旭的话，歪着头盯着仙人掌上的花骨朵，心想陈旭哥的话怪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她用着十一岁孩子的想法胡思乱想的时候，猛然感觉到远处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囡囡抬起头，朝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那种盯着自己的感觉也似乎消失了。

她摇摇头，抬头看发现陈旭已经回屋了。

忽然间，一阵脚步声从巷子口传来，几名穿着红色军装的士兵冲过来。

仿佛虾钳一样的枪前双刺对准了囡囡，将一片刚生出来的仙人掌的叶片打落。

“陈旭哥！”

囡囡慌了神，少女尖锐的嗓音叫喊起来，在闪亮的枪刺前不住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