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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剑桥中国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主题和修正主义理论的重新抬头。

尽管党的机构对他的每一倡仪最终都作出了相应的反应,毛却认为是半心半意,极不热情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许多高级领导人继续支持党在大跃进后所实行的政策,不愿因有毛的指示就加以改变。对毛的指示的消极反应也部分说明了政府机构的意图,一方面按部就班,尽量多地维持现行路线政策,另一方面,按照毛的指示,采取一些新的行动。除此以外,毛的意图往往是用含混不清的语言表达出来,他善于着重批评一些他不喜欢的做法,却不善于提出具体的改进办法。

不论怎样,毛得出结论,政府机构的消极反应,精神生活中传统的“资产阶级”观念的出现,以及国民经济战略中过分强调效益等等一起构成的修正主义的危险——根本脱离真正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正在中国出现。首先,毛对这方面的担忧是低调的。如在1962年,他号召全党克服修正主义,但又说这一任务不应“干扰我们的(日常)工作……或占非常主要的地位”。1同样重要的是,起初是通过温和又非常传统的方式来克服党内修正主义倾向:在官僚机构内部发动一场学习马列主义原理和向模范干部学习的运动。

但是,这些措施并没奏效,毛的警告就更尖锐了。他最后得出结论,修正主义比他预料的还要广泛,党内的一些高级领导人不愿有效地处理这一问题,很可能,是他们自己也有修正主义思想。在1965年9月的一次工作会议上,毛就问他的同事们,“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很可能出,这是最危险的”。1

渐渐地,这些针对修正主义的警告变成了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系统理论基础。很重要的一个事实是,运动的理论依据尚未完善之前,运动已经开始了。但是,1967年发表的两篇社论,中国人认为是充分表述了毛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2的新理论。尽管这些文章不是毛本人所撰写,但没有理由怀疑文章反映的不是毛的观点。

概括起来说,这些社论的结论是,在毛看来,社会主义革命成功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外部的进攻,而是国内资本主义的复辟。毛相信,斯大林死后苏联的经验证明,如果修正主义分子在执政的共产党内取得了权力,资本主义复辟就会出现。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有必要经常与可能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党内当权派”作斗争。实际上,在工业国有化和农业集体化之后,这将是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的主要形式。这种进行阶级斗争的方式在一场文化革命中将“大胆地唤起基层的广大群众”,不仅批判党内当权的修正主义分子,而且批判存在于他们自己思想上的自私和自由化的倾向。因为修正主义的根源在于人类的自私自利,所以必须要有一场持续数十年的文化革命才能保持社会主义社会的纯洁。

铸造毛的权力基础

到1964年,对党的机构发动攻击的力量基础开始建立。这一势力基础的各部分开始是逐个形成的,相互间似乎没有协调。一个部分是由社会和经济政策而非人为操纵所产生的,这些政策在社会中,尤其是在城市青年中制造了一群社会地位低下、幻想破灭的人。第二部分是在毛的妻子江青的指挥下,在知识界和文化界逐渐形成的。第三部分是由国防部长林彪在部队中组成的。在1964至1966年间,这三支力量有组织地形成了一个政治联盟,在毛的领导下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发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对地位牢固的党的机构。

人民解放军毛的权力基础中最关键的部分,是林彪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如果中国这支有组织的武装力量驾驭得住的话。1林彪在1959年庐山会议后接替彭德怀任国防部长。他一直非常注重在军队中恢复政治工作——一项一箭双雕的政策,一方面保证武装力量对毛领导的忠诚,另一方面提高自己在毛眼中的身价。林在人民解放军的基层单位重建了党支部(原文如此——译者),复活了在彭德怀领导时期日渐松散的政治部工作系统,加强了党的军事委员会对军队的控制,林还强化了军队的政治教育项目,主要以新编的毛泽东语录作为基础教材,这种语录小册子成了以后红卫兵携带的红宝书的原型。

同时,林也寻求恢复一些革命时期的军事传统。在50年代,30年代和40年代游击战的组织原则和战术原则被搁置一旁,采用了具有正规军特点的原则。建立了正式的军衔制。民兵的地位降低,彭德怀建议以更为正规的军事预备役制度取而代之。早期的“军事民主”不见了,更强调军阶等级和军事纪律。苏联军事理论(注重阵地战与现代化装备)取代了用原始武器打运动战的毛泽东的军事思想。

反对抛弃人民解放军的革命遗产而采用这些“外国战略战术原则”的呼声早在50年代中期已很强烈。所以在50年代最后几年,当彭德怀还担任国防部长时,有些恢复某种平衡的做法已在进行。但是,在林彪的领导下,这一“重新革命化”的过程加速了。新的军事条例强调一些传统观念,如政委与军事指挥员的联合领导,维持部队忠诚与士气的政治工作的重要性,军民的紧密关系,官兵平等,等等。军事战略再次强调步兵(与专业化军种相对立),民兵(与正规军相对立)的重要性,强调小分队战术(与诸兵种协同的大规模军事演习相对立)。最后一个尤具象征意义的步骤是在1965年废除了军衔制,将士们取下了5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穿、戴的苏式制服与识别标志,重新穿上延安时代的无任何标志的草绿色军装。

可是,林彪也不允许自己的这一系列政策削弱人民解放军的战斗力。尽管他声称取得军事胜利,人的因素比武器更重要。林还是支持空军的现代化和研制中国的核武器。他说,政治教育在部队训练中应占高度优先地位,但他也督促部队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军事操练上而不是政治学习上。林多次重申人民解放军要遵循人民战争原则,但民兵活动规模比大跃进时的高潮时期缩小了很多,农村民兵组织更多地从事农业生产、维护治安而不是军事活动。

这样,在60年代初,林不仅恢复了部队的政工系统和一些传统军事思想,也成功地于 1962年与印度在边界打了一仗,两年后又引爆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这些成就表明,人民解放军的“红”并不是以失去“专”为代价的。

60年代初期人民解放军的非凡表现与同期众所周知的党政机构的软弱无力形成明显对比。所以,毛把林彪看成比刘少奇或邓小平更能干的组织管理者和更为忠诚的副手,并且把人民解放军作为政府机构学习仿效的楷模就不足为怪了。为此,1964年2月,发起了“向人民解放军学习”的全国性运动。作为运动的一部分,政府机构以人民解放军的政治部作典范建立了自己的政工部门,这一机构负责政府官员的日常政治学习。政工部门中约30%至40%的职位由军队转业干部或直接从部队借调的军官担任。1

林彪自然很乐意让军队充当这一新角色。实际上,很有可能是林彪首先提议在政府机构中设立政工部门,更有可能是林彪提议将政府机构的政工部门统一由解放军总政治部管辖。如果这一建议被采纳,将会大大增加军队在政府事务中的影响,侵犯了党在这一领域内的传统责任。虽然刘少奇同意毛的决定,在政府机构内设立政治部,但他坚持政治部应由负责经济工作的党的机构来管辖,而不受军队政治机关领导2。

尽管如此,“向人民解放军学习”的倡议和政府机构中政工部门的设立使解放军和林彪对政府事务比50年代初以来的任何时期都具有更大的影响。1966年2月,人民解放军召开了一次讨论文化工作的会议,名义上只限于军队内部的文艺工作,实际上对全国文艺界都有很大影响。31966年3月,林给一次全国性的工贸会议写了一封信,号召经济管理者们更积极地学习毛主义——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无足轻重的信件,但却标志着林对全国性的经济工作有了更大的发言权。4

激进的知识分子最初的毛联盟中的第二支力量是激进知识分子的小集团,到1966年年中,他们充当了文化大革命的思想裁判者和群众发动者。纠集这帮极左宣传家和作家的关键人物是毛的妻子江青,她很快认识到,毛与党的机构的紧张关系给她带来了可以实现自己政治野心的极好机会。

江青1937年去延安参加共产主义运动之前,是上海的一个二流演员和文艺圈中名声不太好的女人。她与毛1938年的初次接触给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从舞台转向政治提供了机会。由于她复杂的背景,她与毛的婚姻遭到许多高级领导人的坚决反对,只是在她同意30年内不参加政治活动后,这桩婚姻才得以认可。1由于健康原因,她在50年代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但到60年代初,她健康状况好转(虽然脾气依旧),开始着手一项新的工程:改造中国文化。她承担这一任务,一是她早期的舞台生涯使之勉强说得过去,而主要则是毛对文化领域内的“修正主义”日渐不满,给了她实质性的鼓励与支持。

江对京剧改革的最初努力遭到一些颇有名望的表演家的蔑视和负责文化事务的官员的反对,新闻界对她也不屑一顾。2遇到这些阻力,江转而求助于北京和上海的一批较年轻而相对激进的文人。与那些有名望的知识分子相比,他们年纪较轻,地位较低,较少从世界范围来看问题,受马克思主义影响更彻底。自1957年的反右运动以来,出于信念和职业的原因,在有关学术和文化问题上,他们中许多人都采取了较为激进的态度。他们在60年代初期文化气氛比较宽松时,经常与他们更具自由化倾向的上司进行论争。3

江青与这些激进知识分子中的两部分人发展了关系:一部分集中在北京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包括关锋、戚本禹和林杰),另一部分集中在上海市委宣传部(包括当时任宣传部部长的张春桥以及姚文元)。前一部分人学有专长,精通历史和哲学,与之相比,上海这一批人在新闻批评方面更有经验,更懂得创造性的艺术。在北京方面,多年担任毛泽东私人秘书和理论家的陈伯达促进了江青与这些人的交流;在上海方面,共产党华东局书记柯庆施为他们的联系提供了便利,与其他许多领导人不一样,柯庆施在大跃进失败后,仍然紧跟毛。

1963至1966年期间,江青与她的文人小集团将主要精力放在文艺事务上,尤其是她感兴趣的京剧和其他表演艺术的改革。(在这一行动中,共产党中南局书记陶铸也支持了江青。)可是,随着毛与党的机构之间的对抗逐渐加剧,这些激进文人开始转向更为公开化的政治问题,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他们既批判毛的对手,同时也为文化大革命准备了理论基础。

毛阵营中的这第二支力量,用洛厄尔·迪特默的话来说,充当了“帝王亲信”的角色。1这些激进文人没有丰富的经历,政治立场比较教条和理想主义,除了通过江青与毛有所联系外,并无独立的政治声望。他们在现行的政治秩序中没有多大的既得利益,清楚地认识到反对现行体制比耐心地去适应更有助于他们飞黄腾达。一旦毛发现他们的忠诚、他们的宣传技巧、他们对激进理论的娴熟,使他们可以用作攻击党的机构的工具时,他们的权力也就增大了。

群众基础毛联盟中的最后一支力量,在 1966年年中和年底以前还处于隐蔽状态的是群众基础,主要由中国城市社会中那些自认为地位较低的人组成。似是而非的是,正是毛推动下出台的两项政策大大加剧了中国城市社会的紧张状态:学校招生和安排就业时要重新强调阶级成分;从郊区农民中招收一些临时工进工厂干活。实施这两项政策据说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平等的社会。

毛的群众基础中最积极的一部分是高中和大学里的学生。他们参加文化大革命的红卫兵运动主要出于年轻人正常的理想主义,理想主义使他们与毛一样对地位优越的社会成员,对不平等,对60年代中似乎正困扰着中国的官僚机构的迟钝感到愤慨。毫无疑问,这些学生也很愿意得到因参加毛的反修运动而带来的地位与权力。

此外,60年代初期的教育政策也给中国学生带来分裂与痛苦。上小学和初中的机会增加了,而同时,高中和大学的招生人数却比大跃进时大大减少了,主要原因是国家在经济衰退时期要努力紧缩过大的财政开支。重点中学与非重点中学之间有很大的差别,前者的学生比后者的学生有更多的机会接受高等教育。此外,在1964—1965年间,规定没有上大学和进工厂的中学生要大量送往边疆和农村,1这一政策成为后来大规模上山下乡的前兆。

往上爬的机会减少了——这就是永久送往农村的真正危险所在——广大学生便全力关心着晋升的标准。表面上,决定学生上重点中学、大学和安排理想工作有三条标准:家庭成分、学习成绩和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