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60章 将阳(1 / 1)

作品:《秦吏

“求亭长放了我!”

黑夫闻声看过去,却见那人蓬头垢面,大冬天里依然穿着身短褐,被一根麻绳死死绑在马厩的柱子。

他问一旁的众人道:“此乃何人?”

求盗东门豹应道:“这是刚刚抓回来的贼人。”

“我不是贼人!”那青年再次嚷嚷起来,虽然身子被缚得紧紧的,脖子却努力伸长,叫嚷道:“亭长,小人只是普通士伍,真是被冤枉的!”

“冤枉?”

东门豹冷笑着,举起拳头朝那人挥了挥,吓唬他道:“茅,这下雪天的,你不好好呆在家,一个人在杨树里游荡乱逛,是想作甚?”

那个名叫“茅”的青年身子一缩,嘟囔道:“我……我是去访友……”

“访友?访的是谁?他家在何处?可否为你作证?你乃小箐里人,在杨树里无亲无故,说是访友,却不走正门,反倒于里墙外徘徊,怕不是想翻墙进去偷鸡摸狗吧!”

利咸也加入了对那人的质问,起东门豹来,利咸的质问细节多了,每一句都直击要害,让茅无言以对,也让黑夫又高看了他一分。

原来,作为乡下的片警,亭部属吏每日的职责之一,是在所辖片区内巡逻。如果发现有健壮男子到处游逛,不事生产,要盘问其身份。若是被盘问者面露惊恐,返身逃跑,甚至可以马收捕!

今天早雪停之后,求盗东门豹和亭的几人商量着,觉得每逢入冬,盗贼会增多,所以便与利咸、小陶二人出去巡逻。

果不其然,在湖阳亭部东面的“杨树里”,他们发现了鼠头鼠脑的士伍茅,正在一段坍塌的里墙边徘徊。东门豹大呼质问,茅竟拔腿跑,他们便追了去,跑了几百步后,将其擒获,带回亭里关押起来。

“这位求盗,你长相凶恶,声音又大,我还以为你是盗贼呢,哪能不跑?亭长,我当真没有为盗,放了我罢。”茅依然在狡辩,苦苦哀求。

不过众人已经不理会他了,此人形迹可疑,算不是贼,最少也是个”将阳罪“,即游荡罪,是万万不能放的。他们开始商量,什么时候押去县城,或者乡。

要知道,亭部虽然有缉捕盗贼的责任,却没有审判、行刑的权力,,黑夫腊祭后任,我让蒲丈早早收拾干净了。”

东门豹斗志昂扬地说道:“黑夫一来,吾等便能在这湖阳亭大显身手了!”

“我可得仰仗你们呢。”黑夫笑着点了点头,又对利咸道:“听蒲丈说,这月余以来,亭书都由你保管?先拿出来检验一遍吧。”

在这亭里,蒲丈、鱼梁、小陶是盲。东门豹、季婴二人粗识字。而除了黑夫外,唯一能书写公的人,是家境较好的利咸了。所以他虽是亭卒,在亭的重要性,却小陶、鱼梁更高,地位仅次于求盗东门豹。

利咸立刻将屋内的二尺牍、书,乃至于通缉令等统统拿出来,让黑夫过目。

黑夫坐在案牍边,一边检查书,一边思索开了。

和汉朝的“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不同,秦代的亭,并不是乡的下属单位,而是直属于县里的尉官系统。

亭长也不负责管理里聚,不需要涉足行政的烦琐事物,象登记户口、征收赋税之类。他只需管好附近十个里的治安,监督不法活动,训练亭卒。间或迎送过往的邮吏、戍卒、公差,如此即可。

说白了,是后世的街道派出所,兼招待所、邮局的功能,既不是乡政府的下级,也不是村社的级,但却要管着这间的治安。所以书并不算多,大多是县、乡要求加强当地秩序,入冬后谨防盗贼的命书,以及几份通缉令。

通缉令是木板做的,内容简单,基本是将犯人的”验“照抄一遍,加其外貌特征,所犯何事,连画像都欠奉,想要靠这些信息抓对人,还真有点困难。黑夫瞧了瞧,发现外面那个“茅”,的确不是通缉令的杀人盗贼,抓了也无甚功劳。

黑夫半刻翻完了书尺牍,正欲和利咸再攀谈两句,他对此人既有能力,又有家世,却沦落到做亭卒的缘由很是好……

不料此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我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黑夫抬起头,和一旁百无聊赖把玩剑柄的东门豹对视一眼。

不用问,一听知道是季婴那厮回来了……

……

等他们三人走出厅堂时,却见有个裹着厚实冬衣,鞋履满是雪、泥的瘦小子步入后院,正是季婴。

季婴都来不及放下背的背篓,一看见黑夫,便大笑着过来,和他来了个满怀抱。

“黑夫兄弟,你可算来了!”

他一身雪水、泥巴,将黑夫的新衣都弄脏了,黑夫无奈地举起手道:“先坐下再说。”

季婴也不讲究,将背的背篓放下,一屁股坐到阶,将满是雪、泥的鞋履脱了,抱怨道:“黑夫……亭长,我都已在此做了快一个月的邮人,腿都快跑断了!这真是个苦差事啊!”

“今天走了几个里?”黑夫扔给他一块布,笑着问道。

“三个,还都不顺路,得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南,而后再绕回北边来……”

季婴抱怨不已,还对着厨房大声喊道:“蒲丈,帮我烧点水!脚快冻掉了!”

得到蒲丈回应后,季婴打开了他的背篓,这是大秦邮递员的标准装备,背篓还盖着布,里面的信都写在木牍,一点雨水进去花了。

“咦!?我不是已将乡发往那三个里的书都送到了么?怎么还剩着一封?”

季婴说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怕是你又给忘了罢。”东门豹嘲笑起季婴来,这个月里,季婴已经弄错过两次了,幸好最后都按时送达,不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绝没有!我今日的确是送完了!”季婴极力争辩。

黑夫看了一眼后面露诧异:“且慢,这信没有封缄,不是公。”

这时代的信函,是由两块木片组成的,下牍用来书写字,牍则是空白,将下牍的内容遮盖起来。再用名为“缄”的菅草、蒲草制作的细绳,将下两牍牢牢捆起来,合在一块,便是一封信。

若是官方书,为了防止人偷拆,还会“封缄”,也是在绳子打结的地方糊一层特制的红色封泥,再盖官吏印章。

莫非是私信?但按理说,除了前线士兵寄回来的信件外,秦国的邮政,是不接收私人信件的。

季婴一看手里的信,的确如此,更是诧异了:“不但没封缄,且牍连谁人所书、寄往何处、谁人收取也没有写?”

乡的邮吏是不会把这种东西送到亭里的,在场几人面面相觑,如此说来,也不私信,而是一封……匿名信?

“这是谁人偷偷塞进来的罢,让乃公知道是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季婴气呼呼地,要将那信的草绳撕了,打开瞧瞧是谁写的信!

“慢着!”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黑夫、利咸勃然变色,同时伸出手来,一人一边,死死抓住了季婴伸向草绳的手!

“这信!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