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30章 前歌后舞(1 / 1)

作品:《秦吏

“巴人之所以反叛,是因为官府失信在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头的火把被点亮,夷道的备战在县吏们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县卒紧张地注视着夷水的游,而黑夫也从巴忠那儿,得知了一点这次夷道巴人反叛的“内幕”。

巴忠道:“然也,领头的君长樊禽声称,原本夷道官员与本地的巴人诸部说好了,各部统计人数,每个巴人缴纳賨(cong)钱56以当徭赋,如此便不必被征调去做徭役……”

黑夫知道,所谓“賨”,是巴人对钱的称呼,这笔钱是作为抵徭赋征收的。此外每户出口赋,布八丈二尺,若按《金布律》折算,约值113钱,不及秦国人头税每人240钱的一半。至于用作箭尾的野鸡翎三十羽,对于渔猎为主的夷道巴人而言,也并非难为之事。

夷道巴人承受的经济负担,一般的编户齐民轻松多了,这也是秦国为了稳定边疆的怀柔之法,确保了过去数十年里,夷道没有出过大的叛乱。

巴忠继续道:“然而去年,秦楚战于青阳、潺陵,夷道人手不足,便临时征召了各部去做屯卒,与楚人交战。当时有一名叫樊犹的小君长在潺陵服役,听说其妻要生产,便带着手下五十人逃走。事后,夷道的县尉带人将樊犹缉捕,带回夷道交予县丞和狱掾审理。”

狱掾在跟前,黑夫让他过来,一说起此事,狱掾面色有些尴尬:“此案的确是我审理的,那樊犹及其属下既然已被征召为屯戍守卒,已接受征调书,不管是不是蛮夷,都应视为兵卒,归都尉管辖。彼辈未到屯所,竟途逃亡,已违军法。”

那个叫樊犹的巴人君长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虽然不懂法,可却找个一个懂秦律的“夏子”,来代自己辩护,他们搬出了秦国用来管理少数民族的《属邦律》和《蛮夷律》来说事,认为律令明明允许巴人免役,君子犯法也可以减免,所以算要惩罚,轻轻惩罚,罚掉钱即可……

狱掾却道:“话虽如此,但《蛮夷律》里只说了可以免徭,未说可以免戍役,《属邦律》也不赦死罪。况且官府已下令征调,樊犹等人即为屯卒,当按《戍律》来管理,去亡即有罪,定要重罚!最后此案夷道县廷不能决,于是报到了郡廷,请郡裁决……”

狱掾这么一说,黑夫算是理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了,纵观此案审理的全过程,在程序是合法公正。樊犹归案后,夷道官员在对其进行讯问、诘(反诘、论辩)、鞫(审判官宣读庭审调查的结论)、谳(报议定刑罪)时,均围绕着当事人的“去亡”行为及《戍律》的相关规定进行。

被告请来帮忙辩护的人,则援引《蛮夷律》《属邦律》的法条进行辩解。最后,在夷道官员在无法确定被告罪刑的情况下,将其作为疑案按奏谳程序报。

在今年的一月三日,南郡郡丞做出了判决,裁定樊犹腰斩,那跟着樊犹逃走的五十人,也尽数被当做逃兵捉拿斩首……

这桩案子,像在一个本来随时可能溢出来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秦国南郡、夷道官员看来,他们只是按照律令处死了一群该死之人,不过在巴人看来,这简直是不可理喻,他们只觉得自己被秦国欺骗了,说好的免役、减罪的好处,全是假的。

楚国使者看准了这个时机,进入各部进行游说,巴人的君长们听说秦国去年大败,死了七个校尉,摆指一算,南郡不出的压力弥漫众人心头。

前锋的巴人也抵达城下的壕沟外,他们的模样也终于露了出来,和黑夫在巴忠那条船看到的巴人相差不大,都是或赤足,腰缠着简陋的布裳或者兽皮,椎髻或是断发。

那些武士们手持木盾,另一只手持柳叶矛或者柳叶剑,在各部君长的大声疾呼下,于壕沟前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像秦军攻城前那样寂寥无声,而是尽每个人最大的声音,一边大喊着巴人语言,一边手舞足蹈……

虽看去乱七八糟,但人数多了,也有一种不凡的气势。

左右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甚至后几人不由后退了数步……

黑夫也严肃了起来:“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山谷为之荡波……这是前歌后舞的巴人武士么?”

这时候,那些巴人自动向两侧分开了,一个骑着马的巴人君长带着浮夸的羽毛冠,身披豹皮来到壕沟前,虽是然夜里看不清容貌,但那人一只手高高举起一根柳叶矛,矛尖,插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便是樊禽。”县丞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揉了揉眼睛,瞪着那颗人头,惊骇地说道:“那人头,莫非是……”

正是夷道县长的头颅!

樊禽用巴人的语言大叫起来,同时亦哈哈大笑,身后的巴人也跟着他欢笑,跳跃起舞,更加闹腾了,仿佛他们不是要战场,而是参加一场聚会。

一旁的一位通晓两种语言的狱掾给黑夫翻译道:“樊禽说今日前来,是为那被秦吏背信弃义处死的弟弟樊犹复仇!城内众人若是想活命,便速速归降!”

“告诉他!”

黑夫看着城下嚣张的樊禽,以及前歌后舞的巴人,对身后众人道:“秦有开疆拓土之将,无弃地降蛮之吏!吾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夜之事,唯死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