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09章 南昌(1 / 1)

作品:《秦吏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这是屈原的《哀郢》之赋,一甲子前,楚国被迫东迁,当地郢都楚人就是抱着这种心态,踏上了流亡之路。

秦王政二十五年秋八月,相同的地方,南郡江陵,也有数百户百姓抱着相同的想法。

两三千男男女女站在码头上,满脸哀愁,他们不断回首看着江陵,看着南郡,最后却无可奈何地被兵卒逼迫,登上了狭长的船只,挤在船仓里默默无言。

“吾等到底要被迁往何处?”

有个中年赘婿揽着自己的妻、子,问旁边的后生道。

后生模样精瘦,十七八岁年纪,他抬起眼:“据说是去江南地,去一个叫南昌的新县。”

在闲聊中,中年赘婿知道了后生名叫“兴”,本是楚人,数年前被同乡所骗,跟着他们加入了一个秦人组织的盗墓团伙,在安陆县发穴挖冢,却被一个叫黑夫的亭长给逮住,人赃俱获……

他的同伙们被重罚,但兴当时才14岁,身高也不够处刑,于是依照秦律,他被法官喜判定是“受人教唆,且身高未盈六尺,当轻罚,罚其入隐官劳役”。

于是兴就开始了在南郡各隐官辗转的生活,隐官相较于刑徒是轻罚,但里面的活却不轻松,加上兴是楚人,饱受欺凌。

而他的前程,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成年后,想要得到赐地是困难的,,似乎这个简单的理由,便能让他们对这个新家多了几分亲切。

兴却吃了一半,猛地愣住了,他看着一位被兵卒、军官前呼后拥,来巡视移民情况的秦吏,怔怔出神。

已经恢复希望的赘婿推了推他,兴才醒悟归来,兴奋地指着那秦吏远去的背影道:“当时将我抓获的亭长,就是他!”

赘婿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后生,可不敢胡言!我听旁人说,这可是本地最高的大官,是县令,是司马,是建了这南昌城的人!怎会是数年前抓了你的小亭长呢,你一定是记错了。”

“真是他!”

兴有些激动,他依然记得,那个腊月雪后的寒冷夜晚,年幼的他被同党们逼着下到墓室里搜寻明器,上面的人却遭到了突然袭击,外面风声呜呜地吹,吓得他半死,抱头痛哭之际,正是此人将他拉拽了上去……

“他虽然装束变了,还蓄了胡须,但那黑面,那眼神,我此生都不会忘!”

……

黑夫并没有一一问候移民,他粗略看了一圈后,便与章邯登上了南昌城头,注视这几个月他们共同合作的成果。

南昌城是按照《考工记》的营造规矩规划的,方方正正,街道笔直,其内部虽小,却五脏俱全,不论是官府办公的场所,还是士兵的军营,甚至是预备留给市肆的位置,都应有尽有。

当然,也少不了公厕。

南昌四垣分别开了一座城门,南曰庐陵门,西曰通赣门,东曰番阳门,北曰九江门,分别以各自方位通向的地方命名。

他们二人,正站在通赣门上,放目西望。

黑夫看着移民到来后忽然热闹起来的新城,露出了满意的笑:“第一批移民已到,过冬的粮食和明年的种子,也从南郡运至。先乘着秋冬农闲,在城外兴建屋舍,开辟田土,各片区修筑栅栏防备野兽,等日后人丁超过两千户,再修一道十里之郭。”

今天就是南昌建城之日,而这些移民,当是第一批南昌市民。

章邯则道:“黑夫就不怕那些移民到了此地,觉得天气炎热难熬,纷纷遁逃?我听赵佗说,路上可没少发生类似的事。”

换了章邯,就算给他一百顷地,他也不愿来这湿热的鬼地方过下半辈子。更何况,还有那种北方人从未见过的水蛊恶疾,想想就瘆人,他被黑夫带着看了几位染病士卒的惨状后,再也不敢喝生水了,并远离所有野外水域,连沐浴都要专门烧水。

“对于黔首而言,哪里能少得了疾患苦痛?再说了,官府迁民,谁敢反抗?”

黑夫叹了口气,他是底层出身,很能理解这时代小民们的生活,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

他知道,类似的小规模移民,早在十多年前,秦王政掌权之初,已经开始了,嫪毐、吕不韦案,其舍人党羽,迁往蜀地的就有数千家。现如今,中原各地六国遗民,也在秦王的强制命令下,源源不断涌向巴蜀、江南。

比如邯郸卓氏被迁到了巴蜀,南阳宛城孔氏也入蜀中。而这批南郡雇农、赘婿、隶臣数百户至此,也将成为南昌城的第一批农业人口。

这年头的巴蜀、江南之于秦,就好比后世的十三殖民地、澳大利亚之于英国。

“纵然有人心有不愿,可来此十年二十年,经过数代人繁衍,他们也会变成土生土长的南昌人,试问何处是故乡?”

黑夫拍了拍章邯,笑道:“此心安处便是故乡,重要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在此地生活如何!吾等要做的,便是筑城池、屋舍保护其不受野兽之害,并想办法找出治疗水蛊的法子。”

他不是万能的,只能指望咸阳、南郡派来的医者了,或许在知道原理后,能找到医治之方呢?

仅仅数日之后,从咸阳来的医者便到了,却是黑夫的老熟人,抽大麻已经上瘾的陈无咎。

黑夫的报告引起了秦王政和太医令夏无且的重视,但因为北方从未见过此种病症,所以仍将信将疑,便派了已升为官大夫的陈无咎来查实。

与陈无咎随行的除了数名医者外,还有一名秦王的特使。

他给黑夫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