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三章(1 / 1)

作品:《云和霞

又到了农历三月初一,一年一度的道情皮影戏在山谷里上演了。山谷里的人们,一辈子在黄土地上劳作着,他们出生在黄土炕,死后埋在黄土坑,平时很少出山,埋头苦干是山谷人一贯的作风。每年三月初一,过庙会,山谷人家家户户会凑钱过庙会,一般过会三天。在过会期间,四面八方的人会来山谷做生意,会客友,看皮影戏。

道情皮影是山谷人自己独创的一个汉族戏曲剧种。由于方言、民歌俗曲不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道情皮影戏的人物和道具全部用牛皮做成,人物则成侧面形象,由许多小片组合而成,其道具有桌椅、宫殿、城门、车船、桥、马、虎、龙等。该剧种在山谷影响非常深,大人小孩都会吼几声道情。

道情皮影是山谷特有的一个剧种。道具――皮影是在熟牛皮上涂上色彩,制成各种人物、花草虫鱼造型,然后放在灯幕上表演。演员演唱使用土语,唱腔高吭,穿透力极强。

据考证,道情起源于宋末元初,当时道教的武当派和佛教的少林派,为了反对蒙古族的统治和外族的入侵,往往三五人手拿渔鼓、简板、木鱼进入山谷游说,鼓动人民群众反抗外族侵略,这渔鼓、简板伴奏下的游说逐渐产生了早期的“道情“。山谷里道观的修建和祭祀神灵为山谷道情与皮影的结合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历史机会。它不仅是宣传道家思想的圣地,而且真正成为山谷道情皮影艺术成长的摇篮。

据史料记载,明末清初山谷就有道情皮影戏班活动,清末民初则大盛,形成气候,覆州盖县至今。它是地方曲艺中的一种傀儡戏。以灯光下的“纸亮“为舞台,四五人就可进行演出。戏剧中的人物布景、道具俱用优质牛皮精心刻制,着色而成,表面平滑,色彩鲜明,光亮透亮。乐器伴奏有二胡、四弦、水梆、渔鼓、简板、笛子、笛呐、唢呐等统统集中于后台,演唱挑线者端坐前台,通过挑线使牛皮影人映透纸亮,同时进行剧中各种角色的演唱和人物的挑线操作。前台主演不但对剧中人物的生旦净丑、善恶忠奸的道白演唱和后台乐队吹拉弹打通晓娴熟,而且瞻前顾后,纵览阵容,指挥后台,一旦出现走音跑调、乐鼓不偕时,即以余光手势表情暗示指挥,从而使纸亮外的观众毫无觉察。

山谷道情音乐高亢激昂,婉转悠扬,旋律优美,节奏明快。唱腔委婉流畅,情深意长。挑线操作神韵飘逸,栩栩如生。抒情曲调尤以“嘛喤“(又称帮腔)最具感染力,每唱至高潮动情处,根据固定格式,主唱领起,全体合声,一腔三折,一唱三叹,气氛浓烈,娓娓动听。更令人叹服的是长达三四个小时的唱腔道白全由主演者一人扮演,一会男腔一会女腔,多腔并用,旁无提词,全本贯通。演唱念做,声情并茂,挑线操作,游刃有余;舞台场面,有条不紊;管弦丝竹,一锤定音。

山谷道情皮影全部道具,仅装两只木箱而已,一条毛驴就可以驮着走乡串户巡回演出,简便易行,出入方便。

山谷世世代代养育着象黄土一样热忱、刚强的山谷传人。他们出生时落在黄土炕头,去世后掩埋在黄土地下,一生中“道情“成了他们大苦大悲中的“大乐“。当他们在贫瘠的田野里累的筋疲力尽之时,就会站在沟沿上磨耙上,尽情大吼几句道情,顿时心胸肺腑、关关节节的困乏便一尽涤荡,尽扫无存。高兴时唱激扬的快板,痛苦时吟忧怨哀婉的慢板。道情唱词多用七字、十字联句,押韵自如,便于识记。一曲曲唱词简直是一首首多情优美的诗,既哲理自现,又佳句百出,既悠扬婉转,又声韵和谐。

多年来,尽管很贫穷,山谷人们依然会勒紧裤腰带,节约点钱,凑在一起请艺人来表演道情皮影戏。即使在忙,也会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活,去看道情皮影戏。

山谷有大量的庙宇,其中无量祖师庙宇,约修建于明朝中叶,后经明、清、民国几代几次大规模修缮,近年来又对其进行了大规模维修。因处于三省交界地带,素有“鸡鸣闻三省”之称,每年农历三月初一到初三日便是庙会日,三省民众云集,商贾汇聚,善男信女,拜神祭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每年庙会期间,祭祀的戏一定用道情皮影戏连唱神戏三天,每年农历二月最末一天,便进行规模宏大的答醮活动,阴阳诵经(约100余场次)。从农历二月二十九日晚至农历三月三日,举行神事活动。相关民俗活动:念经、通功、上布施、抽签打卦、求子,打枷换锁酬神还愿。

如果山谷唱戏,学校就会放半天假,只上早晨课,下午是不用去学校的。回到家的孩子们,在过会期间,大人们不但不会给安排农活,而且会给点零花钱让逛会去。作为孩子,我们每个人都盼望着一年一度的道情皮影戏。尽管我们很少看懂戏,但那种自由自在清闲逍遥的生活,是每个山谷孩子最渴望的。平时,大家都很忙,从学校回来后,都得帮助父母干活,没有那一个孩子是例外的。即使是父母最娇惯的孩子,也得随父母下地干活。山谷人认为,只有让孩子们早早下地干活,学会犁地、锄地、收割和打碾,女孩还得学针线和做饭,他们的孩子将来才会更好的在这个山谷生活。大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地方,尽管这里很贫瘠,但从来没有谁讨厌过这里,他们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和热爱之心在这块贫瘠之地上生活着。

每年过庙会,大人们会买点香表去山里的庙宇烧香表敬神,祈求各位神仙保佑山谷风调雨顺,保佑自己的孩子不生病家里人健康。山谷人的需求很简单,就是能够吃饱穿暖,全家人不生病平安就行了。他们不会跪拜在神仙前求功名,不但不会给自己求,也不会给自己的孩子求。学习好坏,顺其自然,没有那一个家长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得了第一名而沾沾自喜,也没有那个家长因为自己的孩子得了最后一名而感到遗憾。爱学就去学校学,不爱学,就回来种地,反正山谷地多,家家户户都有几百亩。但山谷人最看中人丁,非生一个男孩不可,有的嫌生一个男孩不够,会生两个或者三个,他们会跪在三霄娘娘庙前,一张黄表接着一张烧,祈求娘娘让他们有一个大胖儿子,廋弱的不要,长大要干活,瘦弱的干不动活。女孩不要,辛辛苦苦养活大,跟别家小伙子跑了,不要。做贼盗马的不要,祖祖辈辈最讨厌当盗贼。欺蒙拐骗的不要,做人要本分规矩。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不要,做人要踏实做事,不然就对不起爹娘。不要的说完了,黄表也烧的差不多了,会长会跪在娘娘庙前占卦。三个牛角往地上一摔,如果有一个正面,就可以了,如果有两个就是大吉,如果有三个那就不行,其中最少一个得是背面朝下,叫有阴有阳,天地之间,阴阳互生,有阴无阳,或者有阳无阴,便不成世界。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没有女人,那就不成世界,即使那样的世界成立,也是残缺不全的。当阳卦出来时,求男孩的山谷人便高兴地站起来,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获得感。他们相信肚子要怀的一定是个健健康康将来能干农活的胖小子。如果生下了男孩,来年他们会带来更多的香表跪拜在娘娘庙前,表达无限的感激。娘娘是神仙,神仙不会花人间的人民币,也不贪财,山谷人一般不会给庙宇放钱,但会放香表,他们认为,人和神仙联系的方式,就是香表。有了香表,就会敲开神仙的门,没有香表,神仙想管你的事也管不了,就像皮影戏,如果没有白幕布或者白纸幕,牛皮娃娃就只是牛皮娃娃,而成不了皮影。如果来年生个女孩,山谷人也不会责怪娘娘,毕竟阴阳要平衡,有阳也需要有阴,没有阴,将来男娃娃长大了就成了一个个光棍,传宗接代就成了空话。

从娘娘庙出来,就去祖师殿。祖师爷殿在山谷最高处,站在山下往,云雾缭绕,云在祖师爷殿,祖师爷殿在云中,云中有殿,殿中有云。站在祖师爷殿望,四面群山皆小,山谷山连着山,连绵起伏,在云雾缭绕的地方,找不到了山。祖师爷一定要去拜的。山谷缺医少药,头疼脑热常有的事,妖魔鬼怪说不定那天会来,求祖师爷保佑,保佑一年健健康康,妖魔鬼怪快离开,邪气病魔不缠身。香表烧完了,跪也跪了,该说的也说了,站起来不准拍打沾到裤子上的泥土,祖师爷殿前的泥土是有灵气的,它帮助不了山谷人成仙,但可以带来吉祥和如意。

从祖师爷大殿出来后,就可以下山了,山谷还有其他几个庙,顺其自然,想去也罢,不想去也罢。顺着下山的路,拐三个弯,就到了土神庙。土神庙也必须要拜的,他老人家辛辛苦苦,一年忙着赶走各种各样的狐狸精、蝎子精、蜘蛛精等等,山谷有灵气,山谷多动物,会跑会飞的几百种,有的吸收了天地的灵气,说不定那天就成了精,祸害山谷。那本《西游记》不是也说了吗,光个白骨精,孙大圣就先后打了三次。孙大圣早都成了佛,不管人间的事了,有事还得找本地土神爷。本地土神就专管这些事情,顺便还会打一打那些飘飘荡荡的孤魂野鬼,得敬。山谷人跪拜在土神庙前,述说着家里今年养了十只鸡,请土神爷保佑不要叫狐狸吃了。家里养了四头毛驴,不要叫鬼掐了,还有养了两头猪,不要叫白骨精吃了。念念叨叨完了,就陆陆续续下山了。

由于山谷的庙处于三省交界处,外面来的游客和香客远远大于本地的。有一部分人专门来游的,平时大家都忙,联系不上,就趁着过会来游游,这部分人中年轻人占多数,剩下的是生意人。年轻人三三两两出来,男的想找个媳妇,女的想寻觅个白马王子。平时,也没有啥联系方式,借过会,寻寻觅觅,雾蒙蒙情蒙蒙,说不定心中的那个人就在这个会场。生意人,有卖水的、糖果的、香烟的、布匹的、农具的,还有卖羊的、卖牛的、卖鸡的、卖鸡蛋的,还有卖面的、卖玉米饼的、卖羊肉的……说也说不完,去看看就知道了。另一部分人就是香客,专门来为了烧香拜神,有求男孩的,有求健康的,有生了男孩还愿的,还有赎身的。

赎身,是关于山谷人和万能的神之间的事。相传,人除了在这个凡尘会吃喝拉撒的肉体外,还有一个与肉体若即若离的魂魄。人的肉体在凡尘是相对自由的,在凡尘要受各种各样的限制和束缚,而人的魂魄是无限自由的,可以不受肉体的束缚,不受空间的限制,像风一样自由。由于太自由,受到伤害也是大的,尤其是十二岁以下的娃娃,魂魄不够强大,需要万能的神保佑。山谷人认为,十二岁以下,应该将娃娃的魂魄交给神,让神看管,不要到处跑,到了十二岁,应该把魂魄从神那里赎回来,魂魄回归自己,就叫赎身。为啥要到十二岁呢,山谷人认为,娃娃过了十二岁就可以下地干活了,也就以为着长大了,成小伙子了,不再是孩子了。由哪位大神保佑呢?咋保佑呢?山谷的娃娃刚出生时,大人就会去灶台或者庙宇烧香表,请灶神或者庙神保佑自己的孩子,对神说出娃娃的姓名出生年月,求神保佑到十二岁,然后烧香表,并答应娃娃到了十二岁来赎身。求灶神保佑的,在灶神那赎身。求庙神保佑的,在庙神那赎身。赎身那天,大人们会请阴阳先生在神面前念经文,说一些感谢神的话,然后烧一些香表,身就赎回来了。

神的事完了,下面就看戏逛庙会。

戏台是清朝道光年间建的,砖木瓦房。砖是灰色的大砖,瓦是古朴的灰色小瓦,木头是上了红色漆的松木。戏台前沿刻着一盘龙,龙活灵活现,口中吐着白色的雾,后沿刻着“道光二年建”,字体是小篆。

白天唱的是木偶戏。木偶娃娃的脸是用木头刻的,有老人小孩,有男女之分。根据戏中人物的需要,木偶娃娃一般脸蛋会上色,上什么色上多少,都根据戏中人物形象定。木偶娃娃的腿和胳膊是几条木棍,表演时,会把衣服穿在木棍上,表演着一边操作着木棍一般唱着戏,木偶娃娃的眼睛嘴都会动的。上了戏台的木偶娃娃栩栩如生,像真人一样,有表情有动作。表演打仗时,木偶娃娃会拿刀或者剑或者斧头,与对方激战。木偶娃娃伤心时,会流泪,调皮时,会吐舌头,生气时,会瞪眼睛。在前台操作木偶娃娃的一般只有一个艺人,他一边操纵着木偶娃娃一边唱着,后台坐着三到四个人,他们伴奏着乐器,时而激烈,时而悠扬,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在剧情的发展变化中变化着,他们都是认真和优秀的艺人,时不时引来观众一阵阵喝彩声鼓掌声。

看完木偶戏的人们,左看右看,欣赏着戏台院子的一切。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人民币换来一些自己想要的物品,时不时停下脚步,和擦肩而过的熟人亲戚打个招呼说一阵闲话。该看的都看了,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说了,该买的也买了,大人们就想起了家。家里有猪狗鸡羊驴,还有白猫狸猫黄牛花牛,它们没有来跟会,它们在家里或卧着或站着或圈着或拴着,但它们这一阵子会有同一个反应,用不同的叫声表达着饥饿,盼望着主人的回归。会场人越来越少了,戏子撤下了布幕,木偶娃娃脱下了衣服被装进了大红木箱子。锣鼓快板喇叭各种乐器各归其所,戏子去了吃饭的地方。

山谷人每家每户会拿来鸡蛋胡麻油米面,会派一个做饭手艺最好的妇女,在戏台后面的土窑洞里给戏子做饭,会长会陪着吃饭,其他人一律不准在那里吃饭。

戏台后面有五个土窑洞,一个是灶房,其它四个中三个供戏子住宿,剩下的一个供会长住宿。

会长是山谷人推选出来的,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联系戏子,收过会钱,管过会期间的治安,管戏子的吃喝拉撒,占卦解卦,还愿,看庙宇。会长一般是四个人,主会长一个人,主要管占卦解卦,会破解三十二卦,从卦中预测未来知道现在,其他三个会长负责过会看戏联系照顾戏子等等事,谁具体干啥,由主会长说了算。

鸡上架,星满天的时候,晚上的道情皮影戏便开始了,远远的就可以听见锣鼓声戏子的吼声,山里山路十八弯,转来转去,但顺着那些声音你一定会找到戏场,迷不了路。

皮影娃娃比木偶娃娃小,小了,灵活度就大了。它一会儿腾云驾雾,一会儿翻腾跳跃,一会儿低头哈腰,一会儿抬头挺胸。皮影娃娃在白幕布或者白幕纸下,在烛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剧种人物形象表演的入木三分,奸诈的,善良的,忠厚的,都在表演中体现了出来。比起木偶戏,山谷人更爱看皮影戏。皮影戏通过各种各样的神态表演,人们更能够看懂。

在剧目上,有忠君爱国的,有敬老爱老的,有小人物奋斗成大人物的,有神鬼妖怪的。

小时候看了几年皮影戏,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的是《下地狱》,至今想起来让我毛骨悚然。看完这部戏,我几晚上都没有睡着觉。比起《画皮》,这部戏更恐怖。十八层地狱,阴气腾腾,小鬼乱动,有没头的,没足的,没舌头的,没眼睛的。阎王判官庄严肃穆,死人的魂魄飘飘荡荡,小鬼惨叫声痛苦声不绝于耳,想起来就害怕。

相传人死后,魂魄离开了肉体,去了东岳泰山,在那里注册报道,泰山神会根据你在人世间所作所为把前来报道的魂魄分成两类:一类去了天堂,另一类去了地狱。分类的标准是,人在人世间所作所为的善恶,善事超过了一半就去天堂,恶事超过了一半就去地狱。在地狱中有十八层地狱,每层地狱都没有光,阴气腾腾,越到最下面一层,阴气越重,越黑暗。阎王管理着十八层地狱,每层地狱都有一个管理着,是阎王任命的大鬼。人的魂魄一旦到了地狱,就不叫魂魄,叫鬼。在阳间和阴间有一扇门,魂魄从阳间穿过阴阳门,还记得阳间的事,管事的鬼会强迫魂魄喝一碗忘魂汤,喝了这碗汤,阳间啥事就记不得了,就成了鬼。鬼是有人形的,有头有手有胳膊,魂魄是模糊的影子。阎王会根据在阳间所作所为,依据恶善多少分类打入不同的地狱。在地狱是没有好日子的,暗无天日,要遭受各种酷刑。

地狱有十八层,分刀山林地狱,秤钩地狱,拔舌挖眼地狱,掏心泄肠地狱,解锯分尸之狱,倒推研磨狱,油炸水煮之狱,上火熬狱,火烤铁钉床狱,烟熏狱,锥锤狱,囚车之狱,畜生狱,蛔虫狱,烧铜狱等。从这些名字中,就可以知道刑法的严酷。

地狱中的各种酷刑都是为人在阳间所犯的不同罪行而设。比如挑拨离间者,诽谤害人者,在死后就要被给予拔舌挖眼之刑。

所谓拔舌头就是小鬼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而谋占他人财产、妻室之人,则要在死后入油锅。拔舌挖眼那个场面,太害怕了。两个大鬼会用尖尖的钳子拔出小鬼的舌头,接着用锋利的刀挖出眼睛。这层地狱到处充满了飘飘荡荡的小鬼,他们没有眼睛没有舌头,或飘着,或卧着,或爬着,两个大鬼看管着这个空间无眼睛无舌头的小鬼,时不时来了一个新的小鬼,挖眼睛拔舌头又开始了,小鬼一声惨叫,没有了舌头,又一声惨叫,没有了眼睛。

太可怕了,不看戏了,去看看戏院。

戏院晚上的故事,比戏台子的要多得多。不安分的小伙子用贼溜溜的眼睛到处搜寻着猎物,根据猎物所在的位置移动着自己的脚,一步步的靠近,不能走的太快,那样会暴露意图,慢慢地移动,最好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大妹子,你也来看戏。”

“嗯,不看戏还来看狼。”

“谁是狼呀,是不是我这个情郎呀!”

“看把你想的美死了着。”

“大妹子,想就要想美呀,我天天想你,看着星星想,对着太阳想,赶着毛驴想,就是一天到晚不见你,今天可把你盼来了。”

“是吗啥,你晓想你那个花眼睛妹妹着呢,跑到我这里花言巧语。”

“你这个坏蛋。”小伙子恨恨地掐了一下姑娘的大屁股,姑娘发出了一声笑声。

旁边的人议论着,这两个“对上火了。”

“对上火”,就是勾搭上了,从此他们的故事也就开始了,恋爱也就开始了。

“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大妹子。”

姑娘不理,小伙子不愿放弃,继续找话题。

“大妹子,你看这个戏好看吗?”

“你看着呢,问我,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小伙子看没有戏,就挪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找话题。

“大妹子,你也来了。”

“我没有来,难道是鬼站在你面前。”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伙子赶紧解释。

“你是那个意思呀!你想有几个意思呀!”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小伙子用手弄一下自己的头,离开了这个地方。

“没有对上火。”旁边的人议论着。

山谷人对青年人在戏院谈情说爱是支持的,即使干扰他们看戏听戏,也是支持的。年轻人很少有如此的场合到一起,平时忙,山路远,小伙子和姑娘见面少。在会场谈情说爱,寻寻觅觅,绝好的地方,大家都见怪不怪。

如果说晚上的会场是属于年轻人的,那么白天的会场就是属于大人和孩子的。

孩子们会拿着大人们给的零花钱,到处乱跑,想着用这些零花钱买下自己最需要的。东看看,西瞧瞧,这边问个价,那边问个价。跑累了,如果还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就会缓缓,坐在土院子出口气吸口气,接着站起来继续溜达。其实,在孩子的眼睛里,这里好玩好吃的太多了,可手中的零花钱太少了,常常把手中为数不多的纸币握在手心变成了破币,也没有花出去。不是他们觉得没有啥买,而是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手中的钱太少了,他们失望惆怅地在会场转来转去。

比起孩子,李大爷可是会场最能坐的一个人。山谷的李大爷是卖水的,生意做的特别好。李大爷长长的胡须,能数得来的几丝头发,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平时总爱眯着眼睛,可三天的庙会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他家就在庙院后面的小山谷,是山谷里离庙最近的一户人家。一年一度的庙会,他总会在戏院卖水。水,是山泉水,清凉甘甜,取自于他家庄子后面的一个天然山泉里。无论是从山顶庙宇下来的,还是远处来的,无论是骑着毛驴来的,还是步行来的,到了庙院都渴的要命。山路太长了,太远了,太陡了,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叹息着,一边拿出五分钱,换来一大碗山泉水,像武松喝酒一样喝,一碗不够,再拿出五分钱,再来一碗,三碗就足够了。他的水叫“三碗不过肚”,喝过三碗就不要钱了。武松喝过三碗,打了一个大老虎。喝过李爷爷的三碗水,一天到晚都是饱的,肚子鼓鼓的,上山进庙,下山看戏,神清气爽。李爷爷的水卖出了名,泉水甘甜也出了名。山谷外的一个货郎,喝了李爷爷的水,觉得香,就给家中快咽气的母亲带回去了一瓶。那个老母亲,喝了一滴,便来了神,主动要喝水。亲戚家门都等着老婆子咽气呢,结果神了,老婆子喝了李爷爷的山泉水坐起来了,说水香呀,嚷着闹着要喝李爷爷的山泉水。李爷爷听说这事,一分钱没有要,送给了货郎两木桶水。喝了山泉水的老婆子还阳了,从土坑上起来了,过了些日子,能干活了。你说神不神,这个水能起死回生,大家一传一,传来传去,越来越多的人来李爷爷家买水。即使三天会过完了,到李爷爷家取水的人也络绎不绝。李爷爷也就成了山谷里的暴发户,买了一台收音机。这是这个山谷的第一台收音机。你说神不神,那个玩意咋就能唱歌会说话。围着李爷爷的人,越来越多了,买水的,听戏的,听新闻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李爷爷卖水卖出了名,本来过庙会坐到家里都能卖,有慕名而来的,有渴的来的,但李爷爷说,在会场卖水他可以听戏,他也是戏迷。他的儿媳妇,三天庙会,赶着两头毛驴,一会儿来了,一会儿走了,往李爷爷放在庙院的两个大缸倒水。来人自由喝,喝了把钱放在纸盒子里。李爷爷越来越不像个卖水的,两眼盯着戏台,南来的北往的,他也懒的看了,偶尔回头看看纸盒子钱满了没,如果满了,就会装进一个大红布包里。那是儿媳妇专门给他缝制的,用来装钱。拉开大红布包拉链,把纸盒子的钱往里面一倒,纸盒子重新回归原位,大红布包依旧不离不弃地挂在他的胸部前,长长的胡须可以不时的触摸到鼓鼓的钱。来来往往的,都议论着李爷爷的大红布包,里面有多少钱。李爷爷也不管那些事,你议论你的,我看我的戏。戏看完了,眯着眼睛,斜躺在靠椅上,似睡非睡。谁的生意最好?就那个老头。来来往往的人议论着。李爷爷可不管那些议论,你议论你的,我躺我的。一到看夜戏的时候,他就去了戏台子最前面,他嫌后面的年轻人吵,吵的他听不清戏。他坐在马扎上,胡须飘飘,皮影子看他,他看皮影子。剩下没有卖完的水,就送给了跟会人。大家就等着这一刻,你一碗,他一碗,疯抢完了。李爷爷说,钱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但不能贪。水卖一部分,送一部分,他对得起山谷人。李爷爷的水在半送半卖中,一缸完了,另一缸又完了。他的儿媳妇看着水缸里的水快完时,便吆喝着两头毛驴又去取水了。缸又一次满了,李爷爷又一次眯起了双眼。水送了也罢,水卖了也罢,儿媳妇从来不管那些事,她认为那都是闲事,她做她该做的――赶毛驴送水,其他都是闲事。

李爷爷的水缸底朝天了,没水了,他的儿媳妇也累了,毛驴进圈吃草去了。戏终于散了,戏子撤下了布幕,人们陆陆续续往回走。不知道谁家的小伙子引着野丫头,把山窝窝的野草压折了一片片,他们恋爱了,或者偷情了,谁知道他们在山窝窝都干了些啥。没有人会过问那些事,人们的脚步都是匆匆的,想回家。家,多好的地方。有暖暖的土坑,有甘甜的水,还有能够睡在一个被子下的妻子。妻子,多么美好的字眼。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有妻子的地方,也有家。家,想起了家,回家吧。夜静的可怕,一个个黑影忽远忽近,模模糊糊的,回家,好好睡一觉,眼睛一闭一睁,明天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