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曜刚往前走了两步, 谢玥一把抓住赵曜的胳膊，问：“你知道她家在哪儿？”

赵曜脚步顿了顿, 谢玥刚才并没有说柳诗家是哪门哪户, 赵曜冷笑一声，说：“3栋201, ”他说完之后谢玥果然愣了，赵曜说：“只有她家阳台用铁窗拦住，上面还有养鸡的笼子。”那间阳台跟别的不一样, 因为楼层低一眼就看出来了，阳台被铁栏杆封住，里面养着鸡和鹅, 甚至还有一张床。

赵曜很善于观察, 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事实。

谢玥说：“挺聪明啊。”

“放手。”赵曜少爷脾气有点上来了。

谢玥很坚定，说：“不放手。”

赵曜拧着眉头, 没从他这句话品出点什么滋味, 谢玥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不能让你做。”

赵曜可以轻而易举的冲进去, 然后踹开柳诗家的大门, 可以用谢玥的妖法, 可以用赵曜家的金钱和力量, 这两个之间总会有一个可以让柳诗的父母低头。

赵曜眉头皱的更紧，谢玥说：“你没资格的赵曜, 你不是柳诗的谁, 那是柳诗的命, 不是我们的命。”

拯救从来都是带有自上而下的鄙视和自以为是的善心，柳诗的困境是柳诗的挣扎，从头到尾都跟赵曜没关系。

赵曜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两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谢玥说的对，他不能像个所谓的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他没资格。

那天之后赵曜放学之后就过来看柳诗，那扇铁栅栏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他能从过路的老阿姨嘴里推理出来龙去脉。

柳诗的母亲想让她嫁人减轻家里的负担，她家里还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柳诗不想，她想逃离到大城市去。她有个在父母看起来很可笑的理由，她想去首都闯荡，她不想再生活在h市这个小小家属楼里，每天只能住在一个由阳台封闭的小房间，跟家里的家禽生活在一起。

忤逆父母的下场很惨烈，柳诗被先是被禁足，再次争吵之后被扣留了身份证，争吵升级之后被剃了阴阳头剥光了衣服，只留下薄薄的睡衣，这样柳诗就没办法逃跑了。

小区里的老阿姨说柳诗每天都在大喊救命。

说她父母每天只给一顿饭菜，说今天柳诗又挨打了。

赵曜要学习，他每天坐在便利店盯着小区的方向，在柳诗的人生里学习，一直到十一点看了看她家还是没有动静再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执着，他明明都没见过柳诗，见过她的是谢玥。

谢玥坐在赵曜旁边，他们第一次共同经历同一件事，因为一件事而忧心，赵曜好几次都等不住了，他给自己设定了目标，最多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到了他就报警，管他是不是什么所谓的救世主。

事情没有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转机，当时柳诗被禁足两周了，半夜十二点，赵曜有点熬不住了，觉得今天大概也是让人失望的一天，正在便利店拾东西，看到柳诗家的方向有个人影，连课本都没来得及拾就冲了出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逃出来，她悄无声息的，甚至没有惊动楼道里的声控灯。

赵曜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谁，不敢惊扰她，她就像是夜色中的灵，赵曜怕吓到她，等她慢慢走出来之后才看见她的脸。

她脸上鼻青脸肿的，确实被剃了阴阳头，不是很规整，一边是长发一边是坑坑洼洼的寸头。她就穿了一件夏季睡衣，没有穿内衣，她父母特地在衣服上扯了几个洞，像是在侮辱她。现在已经晚秋了，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

赵曜看到柳诗的样子之后就愣住了，他不敢再向前了。

柳诗先是小心走路，似乎是看到身后没有人，才开始一路小跑起来，她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谢玥，谢玥这个人长得太显眼了，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她一直觉得谢玥不太像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就更加的不像人，像是妖怪又像是神。

她应该赶快逃跑，但像是被谢玥吸引一样，忍不住停下来看他。

谢玥旁边跟着一个少年，还是个高中生，穿着h市很有名的附中校服。

谢玥脱下风衣外套递给她，说：“先穿上。”

柳诗迟疑了两秒，接受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好，风衣把自己紧紧裹在一起，被一并遮住的还有耻辱感。

赵曜不知怎么办，他没处理过这种事，没有见过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被剃了阴阳头还能这样平静。跟他相比谢玥就显得有分寸的多，点了根烟，很随意的问：“你打算怎么办？”他问的太随意了，好像是在问晚上吃什么。

柳诗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点不一样，她第一次在小区门口哭，那时候她手足无措，现在她脸上所有的懦弱都没有了，她说：“先去朋友那里拿点钱，报警，重新办理身份证，然后永远离开。”

柳诗说话很慢，但很有条理，好像把这件事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谢玥嗯了一声，又说：“会好的。”

这句话谢玥之前就跟她说过，柳诗笑了笑，但笑起来很疼，显得她的这个笑有点不伦不类。她得赶快离开，爸妈很快就能发现她走了，她说：“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谢玥递给她一根，顺手给她点了，柳诗不会抽烟，有点呛到了，她跟谢玥说了谢谢，然后缓缓的离开。

她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在夜色中向前，很多人在看她，因为她奇怪，但是她不在乎，什么侮辱她都受过了，她不在乎。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在下一个路灯下又浓缩的很短，她的人生起起伏伏，起码在下一个路口有了新生。

赵曜的双手松开了，他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像是亲身跟柳诗经历了一边逃亡，他的身体都有点发麻，说话都带着颤音，“她好厉害。”

谢玥嗯了一声，说：“能做到的。”

“她万一被抓回去怎么办？她有钱吗？”赵曜想问题想的很具体，他依然在为柳诗的命运担忧，万一她所谓的朋友并没有帮助她，反而打电话给她父母呢？

“我衣服里有钱，两千。”谢玥吐出了一口烟雾，他还是不爱抽烟。

两千不多不少，刚好够一点急用。

赵曜回头看他，谢玥正皱着眉头把烟按回垃圾桶，此时一挑眉，说：“干什么？我没你想的那么冷血。”

谢玥当然知道赵曜怎么想他的，冷血动物，没有人的感情。

“我……”赵曜想解释一下，然后发现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好像确实这么想来着。

“没事，我也这么想的，”谢玥说，谢玥刚来人间的时候很冷漠，教会他这些的人是谢无悔，让他懂得反抗自己身上的枷锁。

“我一直觉得天罚之后我就没什么感情了。”爱一个人的能力随着谢无悔死去而死去，他后来遇到无数个人，但都没有产生过丝毫的感情，直到遇到了赵曜。

“作业。”谢玥一指便利店，说：“把作业起来，明天你们老师要讲那套卷子，你想不带课本吗？”

赵曜听了这句话笑了笑，然后进便利店拾自己的作业，拾的时候还在笑，好像经过考验的是自己，好像逃出牢笼的是自己。

柳诗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赵曜带来的影响，那种不屈的生命，那种一直要向上，要跑，要活，人最本质的需求从柳诗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他拾好书包，身体还是有点发麻，似乎在有点激动的状态下无法脱身，谢玥在门口等他，路灯给他罩着一层光。

赵曜定定的看着他，头一回觉得他不像人，尽管谢玥很想像个人一样，但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像是游走在人间的妖物。

谢玥跟他并肩往回走，突然说：“我觉得你也很厉害。”

“嗯？”

“你小时候，很厉害。”谢玥很认真的在夸他，赵曜身上最吸引他的地方不在于伏妖血，不在于他身上离奇的经历，在他对自己足够狠，为了逃出牢笼不惜一切代价。那是赵曜身上最好的东西，有冲动有生命力，会觉得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谢无悔说的那种，有人样的人。

“哈，”赵曜很不要脸的说：“那必须的啊！”

赵曜向前小跑了两步，然后朝着谢玥的后背扑上去，像个树袋熊一样挂着。

谢玥身体僵硬了一下，竟然出奇的没有让赵曜下来，很自然的捞住赵曜的两条长腿，把他稳稳的背在背上。

赵曜呼出一口气，看谢玥没有拒绝他，你看，还是有好处的，把他俩的关系定位成父子，做一切不那么过火的动作对方也只能受着。

他自己说的嘛，想当赵曜的爸爸。

吃瘪了吧？

赵曜笑了笑，伸手去够秋天的树叶，那片叶子发枯发黄，被赵曜一手勾下来，然后牢牢握在手里。发脆的叶片在他手里变成了粉末。

他把下巴放在谢玥的颈窝里，紧紧的贴着他，谢玥不怕冷，风衣里是一件短短的黑色t恤，赵曜静静的挨着露出来那一小块冰冷的肌肤，问：“你是不是只能这样？”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一点谢玥，跟他更近了一些，谢玥活了几千年，他大多数时候只能当无力的旁观者。

谢玥躲了一下，但没躲过，只能用正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说：“我不能改变人的命格，我能改变的东西很少。”谢玥看着拥有很强的能力，但不能全盘用到另一个人身上。比如赵曜受伤，皮外伤谢玥可以帮忙医治，因为去医院的后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谢玥的妖法能让他痊愈的更快一点，不至于改变赵曜的人生。

但是如果有一天赵曜瘫痪或者得了癌症，那个时候谢玥绝对不能插手，他一旦干涉会改变赵曜的命理，蝴蝶效应，赵曜延续的生命没有获得等价的交换，命盘会自发性的进行补偿，身边很多事情就都会发生崩坏。

就像谢玥之前想要改变过赵锦音的命格，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赵曜觉得那样的感觉肯定很糟，他们沉默了很久，一时间只有谢玥的脚步声，

赵曜听到这句话心里踏实了点，然后又问：“你是不是对我破例了？”

他见过的，谢玥那次去找白诺诺的时候明显不符合谢玥的作风，假如谢玥的作风真的像今天这样铁面无私的话。

谢玥沉默了，他并不想回答这个很复杂的问题，赵曜却不依不饶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他紧紧的搂住谢玥的脖子，温热的属于人类的体温一直熨帖着他，让谢玥的耳朵有点发麻，赵曜贴着他的耳根子问：“为什么对我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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