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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窄红

那时他也正失意。

匡正把手机递过去,一般人会拿起来听,但宝绽没有,他侧着身,把耳朵朝手机俯下来,仿佛真的有一片海藏在手机里,让他轻轻接近,侧耳倾听。

匡正说不好这种感觉,不是心跳,也不是躁动,但真的是第一次,他体会到了淡然的安定,一种难得的依归。

垂下眼,他看到宝绽脖颈下凸起的锁骨,顶灯的光照上去,微微有几点闪亮,也许是眼泪留下的盐分,一不小心,匡正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需要多少钱?”

宝绽倏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既然说了,匡正就把话说到底:“多少都行。”

宝绽难以拒绝这样的诱惑,喉结上下滑动。

“一百万?两百万?”

“不,”宝绽让这个数吓住了,“十万……”

匡正没想到这么少:“你账户给我,我现在给你打过去。”

事到临头,宝绽却退缩:“我还不起……”

匡正追着他:“不用你还。”

“我怕你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卖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邝爷的话在耳边响起,宝绽捏起拳头,他真的要把自己卖了,十万块够如意洲挺多久,一年、两年?那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匡正看出他的挣扎,伸出手,掌心向上。

他是想击个掌,宝绽却理解错了,郑重的,把手放上去。

匡正笑了:“借钱这事不着急,你慢慢想,”他握住那只手,不大,但有筋骨,“到什么时候,你无路可走了,退一步,哥就在你身后。”

宝绽缓缓地回握住他。

匡正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鹤似的、纯粹的眼睛:“咱们是朋友。”

宝绽低下头,有些话说不出口,如意洲要是真散了,他就会从这间大房子里搬出去,他们各回各的世界,不再是邻居,也谈不上朋友。

吃完恐龙蛋,又看了会儿电视,匡正回家,饿得不行,找了两块夹心饼干咽了,上楼洗澡睡觉。第二天送宝绽到市内,他到57层时神清气爽,clemen看他那个样子,显然一晚上就被“家里那位”治愈了。

“小冬,熔合的第二轮报价汇总了吗?”匡正大步穿过办公区。

“啊?”这种问题他从来都问clemen,小冬一愣,从座位上站起来,“还差一家,我这就催!”

“不用,齐了发我。”匡正一向不废话,开门进入vp室。

办公区马上开始议论:“老板怎么回事?”

“是呀,原来他是要时刻掌握项目节奏的。”

“万融第一估值手佛了?”

“他佛了,我们这些被他放下的屠刀怎么办,会寂寞的呀!”

大伙嘻嘻哈哈,只有clemen一言不发,走到段小钧桌前:“跟我来一下。”

段小钧昨天心烦意乱,早早下班了,这会儿正想研究控制权溢价,不得不放下那本《估值方法》,跟clemen到休息室。

确定周围没人,clemen问:“老板昨天……有没有说什么?”

段小钧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他把责任都揽下来了。”

clemen不意外,他跟着匡正两年多,从没见他把底下人推出去挡枪。

“当着白总、王总和方总的面儿,”段小钧垂头丧气,“他说事故责任在他,他会在部门内公开检讨,还要……放弃今年的奖金。”

clemen瞪大了眼睛。

“我说了,估值是我做的,错在我,可他们……”

clemen没听他说完,反身冲回办公区,径直走到匡正门前,敲了敲,没等里头回话,开门进去。

匡正斜倚着扶手,正在看一家化工企业的年报,稍抬了下眼皮:“来啦。”

clemen深吸一口气:“溢价……是我的责任!”

匡正定定瞧着他,没说话。

“我发现估值错了,但没纠正,”clemen说出这些话,是有被解雇风险的,“我会亲自到62层做说明!”

匡正啪地拍上年报:“你们一个个都上天了,他去完62层你去,62层是你们这些小虾米随便去的吗!”

clemen绷着咬肌,不敢看他。

“为什么?”匡正问,就这三个字。

“我不平衡,”clemen不服气地说,“不光我,m&a所有人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信任那个菜鸟,他明明屁都不会,根本没有独立估值的能力,你却让他进组做项目,还让我给他擦屁股!”

“说完了?”匡正靠向椅背。

“说完了!”

“他屁都不会,他没有独立估值的能力,不适合做推介文件,”匡正反问,“我干了十年并购,你告诉我,我怎么敢这么干?”

clemen被问住了,他就是不理解匡正为什么……

“为什么段小钧做出来的东西,我敢看都不看就让他下印?”

因为……clemen张大了嘴,因为那个把关的人是自己。

段小钧的估值就算做得像屎一样,匡正也不用操心,因为有他最器重的下属在前头清扫战场。

匡正看白痴似的看他:“所以我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信任你?”

clemen怔住了,匡正把什么都不是的段小钧交给他,等于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让他cover,他却没cover住:“老板……”

“行了,出去吧,”匡正把年报翻开,继续看,“这事过去了。”

羞耻、懊悔、感动,clemen杵着没动。

匡正加上一句:“今天你要是没来,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clemen明白:“老板,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漂亮话少说,”匡正损他从不留情面,“这么大人了,我还得给你们做心理辅导,一届比一届难带!”

clemen从vp室出来,虽然丢人了,被狠狠调教了一回,但整个人焕然一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眼瞄住埋头苦读的段小钧:“菜鸟,搬把椅子过来。”

段小钧正在k书,一脸茫然。

“坐过来!”clemen拽开领带,摆开不把人虐哭誓不罢休的架势,“我教你什么叫控制权溢价!”

第27章

匡正又早下班了, 似乎提前进入了倦怠期, 钱和高级职位他仍然爱, 但远没有过去那么热衷。现在他渴望一点个人时间, 比如和宝绽聊聊天,哪怕闲坐着都好, 慢慢享受分秒的流逝。

回到家, 对面的灯亮着,他过去摁门铃,门禁系统亮起黄灯:“哥, 马上来!”

匡正听到沙沙的水声, 应该是在洗澡。

“你洗吧, ”他掏出钥匙,“我自己开。”

说不好这种感觉,一进这个门厅, 他好像回的是自己家,拖鞋早不放在鞋柜了,和宝绽的鞋子并排摆在门口,一大一小两对, 挺有意思。

换好鞋,他啪嗒啪嗒去开电视, 看了一会儿新闻频道, 宝绽下来了,背心短裤湿漉漉的头发,洋溢着一派生气。

“今天又请假?”匡正边摘表边换台。

“没有, ”宝绽擦着头发看他换台,“今天上头有检查,提前闭店了……哎看这个吧,动物世界。”

电视上正演狮子交配,公狮子舔着母狮子的脖子,在它身上趴下来,宝绽尴尬:“哥那个……换个台。”

匡正逗他:“不是你要看这个吗?”

“这个……不太好。”

“都成年人了,有什么不好的。”匡正摁下遥控器,说实话他毫无波澜,可想到宝绽二十八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也理解。

宝绽绕过沙发站到他旁边,水的气味,还有洗发水和香皂的气味,融在一起就是他的气味,匡正仰头看着他:“饿了。”

宝绽低下头,湿毛巾软塌塌罩在脑袋上,像个偷地雷的:“难得这么早,咱们做顿好的吧,大餐。”

匡正笑了:“菲力牛排还是露杰鹅肝?”

“那些没有……”宝绽不懂什么菲力、露杰,“家里有排骨和五花肉,还有牛肉……完了,我昨天好像化冻了一块里脊!”

他去开冰箱,拿出一个小碗,里头放着一块粉红色的瘦肉:“这个今天不吃不行,反复化冻就不嫩了。”

他头上罩着手巾,大短裤配着大背心,看背影像个老大爷,匡正越瞧越乐。

宝绽蹲在地上翻冰箱:“丝瓜、土豆……”

说实话,大三伏天,甭管土豆炖牛肉还是排骨红烧肉,匡正都提不起兴趣,他现在就想痛痛快快吃一碗炸酱面……

“炸酱面,”宝绽捧着那碗小肉,“行吗哥?”他挺不好意思,“大餐咱们改天……”

匡正愣了,这是个巧合,但那么多夏天菜,为什么不是土豆丝、拉皮、拌黄瓜,偏偏是炸酱面,“啊……好。”头一回,他相信这世上真有心灵相通这回事。

“我炸的酱可香了,”宝绽拿出一纸儿挂面,把黄瓜胡萝卜绿豆芽洗净,甩甩手,“哥你帮我剁个肉。”

匡正懒洋洋过去,宝绽已经把里脊洗好切成小丁,面在锅里,浮起厚厚一层白沫,满眼的人间烟火,匡正人生中第一次接过刀。

那摊肉软软的,他摸了摸,微微有些腥气,正要下手,宝绽过来,两手是干净的,给他解衬衫扣子,“哥你这衬衫贵不贵?”

匡正记不住:“三五千吧。”

袖子挽到胳膊肘,领子也反窝进去了,宝绽一听还是说:“快,脱了。”

他要扒衬衫,匡正挓着两只油手:“哎我说……”

这时门外有狗叫,汪汪的,很吓人,宝绽认得那声音:“是它。”

说着就要去开门,匡正拿肩膀把他挡住:“太凶了,别开。”

“没事,”宝绽绕过他,“它就样子凶,是个温柔狗。”

“你怎么不听话呢?”一不留神,匡正拿出和女朋友说话的口气。

宝绽没多想,顺嘴怼回去:“那你也挺凶的,我们现在不也处得好好的。”

匡正皱眉:“我凶吗?”

“凶啊,”宝绽边说边开门,“开豪车住大house,还什么卖茄子卖公司,一脸的‘老子牛掰离老子远点’,比狗吓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