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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窄红

应笑侬从衣架上拽下彩裙水袖,往腰背上一系,指着她:“身上见功夫,贵妃醉酒三件套,咱俩速战速决。”

《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是脍炙人口的花衫戏,青衣行必唱,最出名的是“卧鱼闻花,衔杯下腰”三处身段,被应笑侬戏称三件套。

没等“女鬼”说话,他直接来了,水袖横空一甩,拍到她肩头叫她退后,然后几个醉步蓦然回首,见百花亭“群芳争艳”,联想到明皇闪了自己去找梅妃,他且娇且嗔且羞且怒,缓缓蹲身嗅花,走一个卧鱼。

傍晚的光线昏暗,小小的练功房里却光彩四溢,应笑侬没有妆,没贴片子没戴凤冠,只是一条女裙一双水袖,以男子之身摹女子之形,便柔情似水,惟妙惟肖。

他拂袖而起,走碎步到对角,这一回是见牡丹,国色天香却无人来赏,他摆摆摇摇,出右手翻兰花指,将摘不摘之时,左手一个亮袖,脚下顺势一扭,第二个卧鱼翩若惊鸿。

“女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样韵致十足的“丽人”,没人舍得转睛。

应笑侬端醉态娉婷而起,走到她面前,斜着眼尾徐徐转身,转到将要看不见脸,他陡然一个下腰,又稳又飒,定在原地。

他颠倒着脸,勾起一个笑:“您来来?”

“女鬼”面无表情:“我来不了。”

应笑侬满意了,腰杆柔韧地一抖,直起身:“醉酒都不行,你还能来什么?”

“女鬼”清了清嗓子,提一口气,突然大喝:“好奴才!”

应笑侬一惊。

接着,她沉稳高亢地唱:“见包拯怒火——”

应笑侬没料到,她竟然是……

那嗓子又宽又亮,带着金属般的堂音:“满胸膛!”

“见包拯怒火满胸膛”,花脸老旦戏《赤桑镇》的一段,时阔亭在屋里听见,跑来惊讶地问:“哪儿来这么好的老旦!”

他一到,“女鬼”就闭嘴了。

应笑侬上下瞧她,这身材,这长相,他以为是个大青衣,再者是花旦、刀马旦,没想到居然是老旦,嗓子还这么透:“行啊丫头!”

她和刚才有点不一样,抿着嘴稍显腼腆:“还比吗?”

“比!”宝绽也到了,拎着时阔亭的琴,新致勃勃进屋,“姑娘你唱,我给你操琴。”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快看不清人了,她挺轻蔑的:“你谁呀,”接着指了一下时阔亭,“我要他给我拉。”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时阔亭身上,他没接茬,应笑侬贴过去,拿指头戳他的心口:“把这丫头给我拿下,咱们团正好缺个老旦。”

时阔亭推他:“少动手动脚的。”

应笑侬瞪眼,从牙缝里说话:“皮痒了你,痛快的!”

时阔亭回头去看宝绽,拿眼神问他:老旦,你要吗?

宝绽把胡琴递过来:当然要了。

“得嘞,”时阔亭接着琴,找把椅子坐下,“什么调,姑娘?”

那姑娘全没了方才的傲气,有些羞涩地说:“你定。”

好一个“你定”,时阔亭按着她刚才的调子起西皮导板,一小段过门后,她大气磅礴地开嗓:“龙车凤辇——进皇城!”

大伙一愣,这不是《赤桑镇》,而是《打龙袍》,同样是西皮导板开头。

《打龙袍》是传统老旦戏,讲的是北宋年间,包拯去陈州放粮,偶遇仁宗的生母李氏,借元宵节观灯之机,由老太监陈琳道破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真相,迎接李后还朝,并杖打仁宗龙袍,以示责罚的故事。

她嗓子是真的好,波涛汹涌一样,有用不完的气,西皮导板转三眼,三眼又转原板,她不紧不慢,韵味十足,唱李后御街巡游,接受汴梁城文武百官的朝拜:

“耳边厢又听得接驾声音——”她端着架儿摆着谱儿,时阔亭一个小过门跟上,她青眼一扫,却没唱下一句,哗啦啦又一个过门过去,她还是不开口。

时阔亭和应笑侬摸不着头脑,宝绽灵光一闪,迈着方步上去,躬身念白:“臣王延龄见驾,国太千岁!”

王延龄是宋仁宗的宰相,戏里由老生扮演,在这里有两句垫词儿,果然,姑娘脸上露出笑意:“平身!”

小丫头有点意思,宝绽躬身再接:“千千岁!”

姑娘被伺候舒服了,高高在上地唱:“王延龄在我朝忠心秉正!”

这句唱完,她又不唱了。下头见驾的是老太监陈琳,也有两句垫词儿,时阔亭操琴,宝绽扮了王延龄,就剩一个应笑侬,他那脾气哪肯扮太监,过门拉了一个又一个,他和那姑娘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服输。

宝绽从背后握住他水袖里的手,应笑侬不言语。

宝绽又拉了拉,应笑侬甩开他,忍气吞声上去,学着丑角的嗓子:“奴婢陈琳见驾,国太千岁!”

姑娘这下心满意足了,一脸得意:“平身!”

应笑侬恨恨地啐:“千千岁!”

她四平八稳地唱下去:“老陈琳是哀家救命的恩人!”

后面还有一个包拯见驾,时阔亭本来想搭一嗓子,结果人家姑娘没用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一个忠良小包拯,”原板转流水,“你为哀家巧办花灯,待等大事安排定,我把你的官职就往上升!”

她一双桃花眼儿牢牢盯着时阔亭,似有无限的柔情在里头。

时阔亭收琴起身,应笑侬拿胳膊肘顶了顶他的心窝,小声咕哝:“我怎么觉着……她对你有点意思?”

“这么黑你能看见什么,”时阔亭转身问那姑娘,“你让我操琴,知道我是琴师?”

姑娘捋好一头长发,清脆地说:“我是陈柔恩。”

答非所问,时阔亭皱眉。

“你不记得啦……”姑娘挺失望的样子,“前两年你到市京剧团示范,我跟你说过我名字的,”她急着补充,“我那时候是短头发!”

时阔亭真不记得了,每次去市团交流都有一帮戏校的学生来观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柔恩低下头:“上个月你去市团找郭主任,我正好去交应聘材料,看见你了……”然后问郭主任要了如意洲的地址。

时阔亭点点头:“唱的不错,有空来玩。”

陈柔恩见他要走,连忙拦到他前头:“我要加入你们!”

这正中宝绽和应笑侬的下怀,时阔亭却没应承:“你不是要上市团吗?”

“郭主任一说你在这儿,我就把材料要回来了!”她看看宝绽他们,一咬牙一跺脚,“我认准你了!”

应笑侬欠欠儿地吹了声口哨,时阔亭立刻把弓子甩过去:“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没个正形儿!”

应笑侬两手将那把宝贝弓接住,抱在怀里,宝绽知道时阔亭在犹豫什么,如意洲前途未卜,这时候来个女孩子,他不忍心收她。

“姑娘,我们这儿……”宝绽实话实说,“生活费都给不起你。”

“我不在乎,”陈柔恩干脆利落,盯着时阔亭,“我倒贴都成!”

时阔亭尴尬地背过身:“让我们当家的定吧。”

陈柔恩瞟一眼应笑侬,不甘心地放下身段,别别扭扭鞠了老大一个躬,有些娇蛮地说:“当家的,求你收下我!”

应笑侬抱着时阔亭的琴弓子笑得乱颤:“这丫头,嗓子、做派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儿不行。”说着,他朝宝绽那边努了努嘴。

陈柔恩反应过来,脸唰地涨红了:“你个臭青衣,我……”她从应笑侬怀里抢过弓子,追着他打,“我跟你没完!”

第33章

段小钧吃过早饭, 坐在位子上做财务建模,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再不给大伙倒咖啡, 也不会再问什么是npv,短短两个月, 他就被匡正从零基础的社会学菜鸟带成了用数值思考问题的投行人。

这个过程周折、艰难, 但段小钧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过来了,个中转变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仿佛身体里藏着另一个段小钧, 被匡正用冷酷和老练活活挖掘了出来……说曹操曹操到, 匡正一进办公区就指着段小钧, 没废话,歪了歪头,让他进vp室。

“my gosh!”小冬又开始了, 扒着段小钧的桌板,“老板的歪头杀帅惨我了!”

段小钧也觉得帅,但绷着脸没说话。

小冬一脸艳羡:“我也想被老板用荷尔蒙翻牌。”

段小钧瞥他一眼,整理好材料, 拢了拢头发走进vp室。

匡正正在脱西装,海军蓝带暗花的轻薄款, 别着一只银杏叶领针, 他转过身,给段小钧下任务:“我要万国的估值。”

段小钧愣了一下,万国是收购方, 除了必要的协同效应分析,没必要做详细估值,但他已经学会了服从匡正,只是问:“目标价位?”

“没有目标价位,”匡正拉过椅子坐下,“我要真实估值。”

真实?段小钧有点懵,他进组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投行没有真实估值,只有推动交易的估值,所有技巧、手段,都为了得到更高的佣金服务。

之前匡正逼着他假,现在又让他真,他一时费解。

“懵了?”匡正翘起二郎腿,“技术是分析师手里的刀,既然是刀,就不分善恶,你可以用它杀人,也可以救人。”

段小钧不明白,有些估值需要作假,有些则可以存真?

匡正接着说:“只要你的估值能给公司带来最大利益,就是好估值。”

说到底还是利益,段小钧点头。

“拿出你的本事来,”匡正像对一个真正的分析师那样,要求严苛,“我午饭前要。”

段小钧走出vp室,clemen刚好放下电话,边向这边走边说:“定了,万国的团队下午到,研究对价方案。”

他进vp室去汇报,段小钧回座位做估值,小冬分析千禧的cim(1)文件,大家的节奏都很快,快到去撒个尿都是浪费时间。十一点前,段小钧最后做一次敏感性测试,把文件打印出来给匡正送去。

“按你这个数,”匡正看完分析过程,点着最后一页的估值结果,“给我把每股价格算出来。”

每股价格就是股价,上网搜就有,段小钧不明白为什么要算这个。他回到座位,clemen已经在和小冬研究第一轮出价的时间表,他把数据填入excel,用模板计算每股价格,回车键漫不经心一敲,数值出来,他呆住了。

居然比大盘价低了近20%!

段小钧发慌,难道他一上午的估值都是错的?可他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该做的测试全做了……他硬着头皮,把这页excel打出来,走向vp室。

匡正等着他,一副捕食者的样子,段小钧忐忑:“老板,我刚才……估值可能错了,”他把结果递过去,“这个每股价格偏差很大。”

匡正拿过纸,瞄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打clemen的内线:“你过来。”

段小钧唰地白了脸,耷拉着脑袋,等clemen进来,匡正把纸给他:“直觉没错,万国的股票被市场高估了。”

段小钧猛然抬头。

“没想到高估得这么严重,”clemen看完段小钧的分析,咂了下嘴,“不过老板,全部用股票对价还是风险太大。”

对价是指并购交易中的出价方式,包括现金、股票、现金与股票混合,一般来说,买方更倾向于用股票付费,而卖方无一例外更喜欢现金,所以完全用股票报价是有被挤出竞标的风险的。

而高估,意味着万国每用股票支付一笔费用,都会额外赚取20%的利润,这使他们相比其他买方具备更灵活的报价空间。

“可以报个小天价出去,”匡正玩着手里的万宝龙大班笔,“下午的会,clemen你做说明,听听万国的意见。”

“是,老板,”clemen领着段小钧出去,回各自的座位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四个字,段小钧心里暖暖的,在这个m&a,匡正、clemen、小冬,每个人都是他的伙伴,可以一起冲锋,也能够共同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