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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窄红

方副总和代善聊了两句,笑着回自己的办公室,跟匡正错身而过时轻哼了一声,仿佛是嘲弄。

匡正耳朵里响起尖锐的嗡鸣,面前,代善嘬着烟向他走来,一身庸俗的米黄色西装,一颗油头,不怀好意地叫:“匡副总。”

匡正耳鸣得厉害,皱着眉头:“你叫谁呢?”

“别装傻了,”代善歪头看向窗外,“这条金融街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匡正绷紧了脸,没说话。

“记着,”代善把眼睛转回来,上挑着看他,有种尖锐的阴狠,“这个执行副总是我让给你的。”

他想在匡正的伤口上再撒把盐,“让给我?”匡正打碎了牙吞口血,硬挺着,“要真是你嘴里的肉,打死你也不会吐出来。”

“啧,”代善冷笑,“如果我真想要这个执行副总,就凭你千禧那个失误,我能弄死你信不信?”

匡正信,这两个月里他不只一次觉得代善过于安静,安静得让他发毛:“我信?”他强作轻松,“我信你就有鬼了!”

“匡正,”代善直接把烟在指尖上掐灭,他喜欢这种微烫的热度,“我早知道这个执行副总的位子是留给私银的。”

匡正的心理素质再好,再能演,这时候也愣了。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代善把烟头扔在地上,“我的道儿,你不服不行。”

什么道儿能那么早就知道设立新部门这样的易动,两个月前,恐怕白寅午还蒙在鼓里,hr?总行高层?董事会?

“你的聪明劲儿用错地方了,”代善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做成十个二十个千禧又能怎么样,自己的事儿没整明白,你还混什么混。”

匡正铁青着脸,即使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他仍顶着一口气,不服输:“代善,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他挺起背,居高临下觑着他,“你和我根本不是一种人,扔给你块骨头你就叼,私银的副总我不想去,你未必。”

代善瞧着他,缓缓笑了:“哥们儿,真了解我,”他朝匡正贴过来,“这个私银我不争,是因为……”

匡正灼灼盯着他。

代善忽然问:“白寅午没跟你说?”

这给了匡正一记重拳,他是白寅午的心腹全万融都知道,最能击溃他的,就是被信任的上司抛弃的悲哀。

匡正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在全线崩溃的边缘。

代善就等着他崩溃:“那哪是什么正经单位,”他搭住匡正的膀子,“是比利时一个外资私银在咱们这儿干不下去了,退出时留的烂摊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办公楼地段还不错,就是个赔本儿买卖。”

匡正难以置信,等着他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泥潭,怪不得上次代善说要看他的“下场”,原来这就是他的下场,被从金融街流放。

“买入都没通过你们a吧,我猜是走的债务程序,”代善给他透底,“一开始是想让商行接,商行那帮孙子你也知道,不是这个的儿子就是那个的女婿,没一个顶得了雷,上头就想塞给我们投行部,老白这才把你……”

他没说完,匡正拂袖而去,他真的不行了,入行十年,第一次一败涂地,不是败给项目、败给对手,而是败给了情分、败给信任。

走进电梯,鼻子里发热,接着下巴有点痒,他下意识一摸,摸下来一手血,低头看,白衬衫胸前落着几点新鲜的血迹。

他连忙拽口袋巾捂鼻子,血流出来,太阳穴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头脑随之清晰,一清晰就特别怕这时候有人进电梯,看见他的血、他的狼狈,他甚至不敢回57层,神经质地不停按着b2。

从62层到地下停车场,一路急转直下仿佛他的人生,心脏被失重感攫住,血从鼻腔流进咽喉,手机掏出来握在手里,可是打给谁呢?家里人想都不用想,工作上的人只会暗笑他失势,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宝绽。

他点开通讯录,拇指悬在那个名字上,迟迟按不下去,跟他说什么?说自己的事业受挫,一个人在电梯里鼻血不止?

他说不出口,在宝绽面前,他一向是被依靠的强者,让他卸下光环,把最难堪的失败和脆弱给他看,他做不到。

收起手机跨出电梯,他上车发动引擎,脑子里像是空了,只想着冲出万融,冲出这个丑陋的水泥森林,出去喘一口干净的空气。

汇进繁忙的车流,他在偌大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知道绕了多久,恍然回过神,发现置身在南山的老城区。

一片低矮的民房,日占期特色的红砖楼,他记得这地方,前不久来过,附近有一个萧条的剧团,那里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演员,他有一双猛虎啸月般的漂亮眼睛。

那眼睛让他想起宝绽,同样是唱戏的,不免有一份莫名的亲近,他打个轮儿,左转拐进白石路。

凭着记忆在小巷间穿梭,他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栋五十年代的建筑,106巷56-2号,门口停着一辆厢货,几个工人正搬着家具进进出出。

他锁车过去,往楼里看,整个楼道灯火通明,两个包着纱巾的中年女工正站在木架子上刮大白。

“你好,”他跟门口歇着的工人打听,“这里是不是一家剧院?”

“不知道,”工人舔着冰棍,“我们就管搬东西。”

旁边不远立着两块崭新的牌子,匡正扫一眼,是个什么儿童培训中心,老掉牙的京剧团果然敌不过时代的摧折,支撑不住搬走了。

他走进大楼,穿过忙碌的工人上楼梯,向左拐,是上次那间挂着“烟波致爽”中堂的屋子,如今人去楼空,只有斑驳的墙面和两把掉腿儿的椅子,地上零零碎碎一些杂物,落着一张照片。

他捡起来,上头是一对戏曲演员,左边的穿红裙子,包蓝头布,扮相匡正见过,是离家出走的应笑侬。右边的人挂着一副黑髯口,身上是藏蓝色的仙鹤补子官袍,眼睛正对着镜头,神采斐然。

第46章

匡正盯着那双眼睛,像要被吸进去,细看眼角眉梢,似乎有些熟悉……这时手机响,是欧阳女士,他叹一口气:“喂妈,我现在忙,一会儿给你打回……”

“妈妈就一句话!”匡妈妈大声说,周围环境嘈杂,能听到一帮小姐妹在叽叽喳喳,“我未来儿媳妇姓什么呀?”

匡正把照片放在一张破椅子上,转身往外走:“什么儿媳妇?”

电话那边静了,匡正马上想起来,那天在黄土泥烧鸽子,他信誓旦旦地撒大谎:“啊你说他……我这忙的,脑子没转过来,”他只能继续骗,“姓宝。”

“宝?”匡妈妈没听清,“姓包啊?”

“宝贝的宝,”匡正下到一楼,从杂乱的老楼里出来,“他满族。”

“哦哟,”匡妈妈感叹一声,跟小姐妹们说,“我儿媳妇连姓都这么好听,宝贝的宝,你们听听!”接着,她又跟什么人说,“小姐,是宝贝的宝。”

匡正顿住脚:“妈你干什么呢?”

“和小姐妹们逛凤华楼,银镯子免费刻字,”匡妈妈咂了下嘴,“上次看你发过来的照片,那个镯子样式太老了,小姑娘好招人疼的。”

匡正愣了一下,只是一张照片,一只半露的镯子,他妈就看出了宝绽的不幸。

“她家里人不疼她,妈妈要替你疼她的。”

匡正佩服妈妈的细心,也怕她是真上了心:“妈,不用,我们在一起才没几天,还不到你送东西的时候。”

“一个银镯子三五百块的,”匡妈妈给未来儿媳妇花钱一点不心疼,“将来娶到手了,金镯子十个八个的,妈妈眼睛都不眨一下!”

匡正有种骑虎难下的无奈:“不是,妈……”

那边不理他了,就听电话里七嘴八舌:“……满族好哇,少数民族有优惠政策的,将来孙子上学、评优、高考,都快人一步!”

“欧姐你好福气哦,儿子娶了个‘宝’回家!”

“人家儿子也优秀啊,年纪轻轻就住大别墅,我见过照片的,帅得嘞,简直电影明星一样!”

这一通吹捧,把匡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小正啊,妈妈不跟你说了,差不多就定下来,妈妈爸爸等着抱孙子呢!”

电话断了,恰好一阵秋风吹过,匡正有点凌乱,拉开车门坐上去,他在方向盘后发了会儿呆,给宝绽打电话。

又是好半天才接,那头呼哧带喘的:“哥!”

这种感觉很奇妙,只是普普通通一声哥,匡正的心却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抚慰了,安定下来:“练功呢?”

“嗯,踢腿,”宝绽抹一把汗,“过两天想试演一场。”

“唱戏……”匡正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他一直认为投行的职场才是职场,别人的都不值一提,今天他挫败了,才第一次问:“是不是很辛苦?”

宝绽察觉到他的不同,认真答:“嗯,挺辛苦的,力气活儿,”接着,他笑,“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苦过来的,习惯了。”

所以才有股打不断折不弯的韧劲儿,匡正点头,没说话。

“哥,”宝绽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没事,”匡正呼出一口气,“我在想,我可能一直都太顺了,其实很多人的职业比我更不容易。”

他很少自我怀疑,宝绽有些担心:“哥?”

“宝绽,”匡正叫他的名字,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说,结果出口只是一句,“我晚上不回去吃了。”

如果是平时,宝绽一定说好,这次却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得下半夜了,”匡正发动车子,“我请部门的人出去疯一晚上。”

宝绽感觉他要挂电话,连忙叫:“哥!”叫住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吐出三个字,“我等你。”

我等你,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匡正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盏亮着的灯、深夜里一个等他回家的人。

放下电话,他从南山区开回市中心,先到商业街买了件衬衫换上,之后回万融,近七十层的大楼伫立在云端,漆黑的停车场入口像一只贪得无厌的嘴巴,吞吐着无数人的野心和。

到5en立刻站起来,两手拍了拍,接着,每一个工位上都响起热烈的掌声。

匡正第一反应是执行副总的事公布了,这帮小的都知道他要被调去私人银行,他忽然怕,怕他们会同情他,一个即将被从总部扫地出门的领导……

“恭喜老板!”由衷地笑,“万国顺利通过千禧的二轮报价!万融无悬念胜出!这是我们a本年度的第七次成功交易!”

整个办公区一片经久的喝彩,匡正又做成了一单,曾经汲汲以求的成功,时至今日,却成了一场辛辣的讽刺。

他看向面前这些年轻人,每张脸都那么鲜活,他们还有热情,有希望,有不可限量的大好未来。

“你们这帮小子,最近辛苦了,”匡正挂上一个笑,“下班都别走,老板买单,带你们去翡翠太阳放松!”

翡翠太阳四个字一出,办公区先是肃静,接着山呼海啸,“bossloveyou!”的吼声响彻整个57层,匡正转身走向v室,笑容慢慢淡去,没人看得出,那其实是个落拓沮丧的背影。

那个私人银行的执行副总裁,匡正无论接还是不接,今晚都将是他和a最后的告别派对。

灯光、音响、娇艳欲滴的女人,还有酒,一打接一打,走马灯似的往桌上搬。匡正喝得太凶,简直像是发泄,女人在他手里换了一个又一个,和小冬对视一眼,谁也不敢上去劝。

匡正放下杯,开始对瓶儿吹,这时一只手抓住酒瓶,“老板,”这么胆大包天的,除了段小钧没别人,“别喝了。”

匡正眯起眼睛瞧他,白白净净一张脸,一看就没怎么喝:“喝酒去!”他吼,“十瓶啤的,一瓶红的,没这个量别在a混!”

和小冬见有人出头,赶忙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帮腔:“小钧说得对,老板,咱们出来高兴,别多了……”

匡正不理他们,埋头在作陪美女闪着金粉的长发里,那个放浪的样子,段小钧看着来气:“你们接着玩,”他掏出手机叫车,“我送他回家。”

也掏手机:“我给你地址。”

“不用,”段小钧直接下单,“我知道。”

小冬一脸好奇:“你怎么知道?”

因为冰丝内裤……段小钧当然不能提这个,还有匡正家里那个穿情侣衫的小男人:“有次老板让我给他送东西。”

“哦……”小冬转头问,“老板怎么不让我给他送东西?”他垮下脸,“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老板家地址……”

叫的车在这附近,五分钟就到,和小冬帮段小钧把匡正从女人身上拽起来,架着胳膊往外送。

“你一个人行不行?”

扛着左胳膊。

“他喝了多少?”段小钧扛着右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