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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窄红

“宝儿,”那边压着声音,头一句话先解释,“刚才有个客户。”

“嗯,我没事,”宝绽也小着声,背过身,“我到客人家里来唱戏,要等一会儿,闲着无聊给你打了个电话。”

寸头小子听见他这样说,倏地转回身,皱着眉毛打量他。

“没事的,”宝绽向着窗口,嘴角抿着一个笑,“是个老人家,常来听戏的,嗯……出去吃?别了,回家我给你做吧,你想吃什么?”

寸头小子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小胖子见他不走,着急地拽他,他一弯腰,抱西瓜似的把他抱到怀里,向宝绽走去。

宝绽挂断电话,一转身,见那家伙冲自己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正在这时,走廊上响起洪亮的一声:“宝老板!”

宝绽和那小子双双回头,是姓康的老人回来了,他有一头整齐的短发,虽然灰白,但很茂密,脸色红润,有几分矍铄的风度。

“康总。”宝绽点个头。

“爸爸!”小胖子响亮地叫。

宝绽诧异,六十多岁的老人和四五岁的孩子,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是父子,更像是一对祖孙。

姓康的揉了揉儿子的脸蛋,对抱孩子的小子很冷淡:“你回来干什么?”

“康庄想我,”那家伙也很冷,叛逆地昂着下巴,“我们玩我们的,”他深深看了宝绽一眼,“你玩你的。”

姓康的立刻瞪他,转过脸,对宝绽和蔼地笑:“感谢宝老板拨冗来寒舍,”他请他进书房,“我这个老家伙今天有福了!”

宝绽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回头瞧一眼,那小子嚣张地盯着他,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宝绽收回视线,跟着姓康的走进房间。

这是个有些昏暗的屋子,放着许多书,大桌子上有几个玻璃罐子,泡的都是药酒,里头塞着各种各样长条的东西,宝绽没见过,觉得怪吓人的。

“康总,”他没敢往里走,“您想听哪一段?”

姓康的进屋把西装脱了,随手搭在椅背上,房间深处有一张床,床边立着一些金属器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他去酒柜那边鼓捣了半天,端过来一杯水:“来,宝老板,先润润嗓子。”

“多谢。”宝绽接过杯,正要喝,外头有人敲门。

姓康的不想理,但不理又说不过去,烦躁地问:“谁!”

“爸,”门直接从外头拽开,那个一耳朵宝石的家伙还没走,“我。”

他们果然是父子,宝绽不意外,端起杯又要喝,那小子很不客气地打断他:“喂,你跟我出来一趟。”

“康慨!”康总似乎很急,突然拍了把桌子,“你给我出去!”

那小子笑了,坏坏地勾起嘴角,指着宝绽:“这犊子欠我钱,”他的嘴很脏,脏得没来由,“你让他自己说,是不是欠我一扇窗玻璃。”

宝绽觉得这个家怪怪的,一个人前和蔼人后暴躁的老人,一对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兄弟,一间阴暗怪异的书房,他看着门外那小子,刚才他们明明说过话,他只字没提赔玻璃的事儿,这时突然提起……

宝绽是不信任他的,谁会信任一个半夜把自己拐跑的人,但这一刻,他放下杯,垂着眼睛:“抱歉康总,我确实欠他钱,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不知道是屋里的光线还是什么,康总的表情显得狰狞,只是一刹,他很快扯出一个虚伪的笑,点了点头:“我等你。”

宝绽转过身,临出门看了康慨一眼,这一眼,他发现那小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是为自己。

走出书房,门在背后关上,宝绽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康慨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从长椅上捞起他的大衣,急着把他往外推:“赶紧走。”

“到底怎么回事,”宝绽不愿意让他碰,“你说清楚,我还得回去唱戏……”

“回个鸡巴毛!”康慨的嘴是真臭,但在粗俗的语言背后,是他仅有的一点善意,“回去让老色鬼变着花样玩儿吗!”

老色鬼……宝绽脑子里轰地一声,书房桌上成排的药酒、立在床边的金属器材,还有一杯半天才端来的水,他跟着康慨快步下楼,走到门口,那个秘书模样的人又出现了,笑着拦住他们:“少爷……”

“滚!”康慨根本不让他说话,推着他的胸口给宝绽开道,宝绽披上大衣跑出去,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两眼一摸黑,在一排排豪车中间,看到了那辆蓝色的阿斯顿马丁。

他奔过去,几乎同时,康慨按下车钥匙,车头灯双闪,宝绽拉开门坐进副驾驶,几秒钟后,康慨上来,安全带都没系,打个轮儿拐出别墅,一脚油从得意城窜出去,边看着后视镜边说:“给你哥打电话。”

第103章

康慨让宝绽给匡正打电话,宝绽拿出手机,输了号码,却没拨出去。

“干什么呢,”康慨催他,“傻啦?”

“不打了,”宝绽想了想,“没出什么事,别让他担心。”

“我说你这人……”康慨想说他两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理解地点点头,“也是,那大哥醋劲儿太大了。”

他又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宝绽辩解:“你别胡说!”

“怎么跟救命恩人说话呢,”康慨仗着帮了他一把,拿腔拿调的,“要不是小爷我关键时刻仗义出手,你现在哭都找不着地方,那大哥也得跟你黄!”

刚刚经历的一切只让宝绽觉得脏,康慨非把匡正扯进来,连带着他都脏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康慨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瞎子都看出来的事,他偏不承认:“那是哪种关系?”

宝绽攥着手指:“他是我哥。”

康慨噗嗤笑了:“行,你哥,”他一歪头,耳朵上的宝石耳钉反着窗外落日的余晖,斑斓闪烁,“晚上一被窝睡那种哥。”

他们是一个被窝睡过,纠缠着,枕着对方的胳膊,宝绽心虚:“停车!”

他认真了,康慨识趣地不吱声,车速慢下来,在枝叶稀疏的行道树下缓缓驶过,“不是吧,”良久,他重新开口,“还没挑明哪?”

“挑明什么,”宝绽避着他,看向窗外,“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哦,康慨懂了,直掰弯,攻坚战。

半晌,宝绽回过头:“谢谢你啊。”

一般人会说一句“不用谢”,康慨偏得瑟:“你可真得谢谢我,要不是看你屁都不懂,我他妈才不管你。”

宝绽受不了他这个痞劲儿:“我不想懂那些破事。”

“你不懂,”康慨嚣张地龇了龇牙,“这个狗屁的上流社会迟早让你懂。”

匡正给过康慨名片,上头写着万融臻汇的地址,他凭着记忆开到涌云路,不长的一条小马路,很好找。

匡正刚谈完一笔生意,出来送客户,见前头不远有一辆扎眼的阿斯顿马丁,熟悉的冰蓝色,看一眼车牌号,真对上了。

客户的车调头开走,匡正插着兜,好整以暇在等着,他以为那小子是来要玻璃钱的,没想到车在马路对面停下,副驾驶的门打开,宝绽一偏头踏出来。

匡正瞪直了眼睛,他想不到任何一种能让他们在一起的理由,顾不上时间场合,他莽撞地吼了一声:“宝绽!”

宝绽抬头看见他,赶紧跟车里说:“快走。”

康慨是谁,是老康家最能折腾的少爷,是年轻一辈富二代里的混世魔王,他非但不走,还把车熄了火,直接往禁停区一扔,摇着车钥匙下来。

宝绽几步跑过马路,拦着匡正:“哥!”上次的高尔夫球杆让他心有余悸,“我碰着点事儿,他帮了我一把。”

匡正眯着眼瞧他,不是不信,是怪他和这种混小子夹缠不清:“什么事?”

姓康的书房里那些事宝绽没脸说,正犹豫,康慨过来了:“你们先聊,”他停都不停,径直走进万融臻汇,“我里边等着。”

匡正的火腾地窜起来,他的地盘,凭什么让这种东西登堂入室!

他转身要跟过去,宝绽死死拽着他,拽得几乎抱在一起:“哥!今天约戏的那个老先生……”话到嘴边,他难以启齿,那个老人不正经,把他骗到家里,弄了一杯不知道什么水给他喝,“他没安好心!”

匡正赫然回头,那个表情,像要紧的地方被人捅了一刀,整张脸都青了:“他……碰你了?”

宝绽觉得丢人,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回答这种问题,好像被从男人堆儿里挑出来,变成了女人:“没有。”

确实没碰,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但万一发生,却比碰一下可怕得多:“过去了,”宝绽平静地说,“哥,我没事。”

匡正想象不到事情有多严重,他以为只是几句下流的调侃,几个轻浮的举动,可即使这样,他的心仍然颤抖,像让燎原的大火烧过,烫着,焦着,“再也不许去别人家里,”他一不小心,说了逾距的话,“我不同意。”

宝绽却点点头,默认了他的霸道:“以后不会了,”他深吸一口气,“男人永远不懂女人在这个世界面临着什么,”他抬头看着匡正,“今天我懂了。”

他懂了,匡正却觉得心痛。

他懂了,匡正又不想让他懂。

他想陪着他护着他,让他简单快乐,让他心里只有戏,和自己。

可是不行,宝绽已经一脚踩进了那个浮华的财富圈子,圈子里的沉渣、黑暗会和荣耀、光明一起,扑向他,汹涌着,将他吞没。

“那个老人,”宝绽冷漠地说,“让我明白了,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能相信任何人……匡正的心骤然缩紧,揽着他的肩一把拥进怀里,人来人往的街头,他在自己的公司门口,什么都不顾了。

冲动过后,他又后悔,宝绽不喜欢这些,特别是在遭遇了来自同性的恶意之后,他急着放开他,宝绽却抬起手,仿佛一个轻轻的回抱:“跟人家打个招呼,我们回家吧。”

特别普通的一句话,我们回家吧,却让匡正热血沸腾。

他觉得宝绽不一样了,似乎从一根绷得很紧的弦松下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在乎无关紧要的条条框框,匡正不禁痴心妄想,也许他一直等着的那个时机要来了。

他们并肩走进万融臻汇,康慨在接待区,被一帮小姑娘伺候着,见匡正进来,他放下二郎腿,向前倾着身:“哥们儿,”他这样称呼匡正,“教我玩玩资本呗。”

他没提宝绽,也没提今天下午的事,匡正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看你这儿不错,”康慨环顾四周,万融臻汇已经很成规模,除了夏可、黄百两几个核心员工,还雇了大量的投研人员,办公区热闹忙碌,“我这回彻底把我爸得罪了,要是自己不长点本事,我怕将来是不好混。”

这是邀功来了,匡正很有风度地扬起手,指着办公区:“你去1号桌,就说我交代的,让他带带你。”

“得嘞。”康慨打了个响指,从真皮沙发上起来,插着兜走向办公区。

1号是段钊的位子,万融臻汇毋庸置疑的头牌经理,但他下午有客户,中午就走了,电脑开着,桌面上是小顾的战国红账户,来晓星正在做分析。

“喂,”康慨往1号桌前一站,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蓬蓬头,他很少接触客户经理,但也觉得怪,“你们老板让我找你。”

那团毛球动了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抬起来,黑框大眼睛,一片淡淡的小雀斑,仓鼠似的吸了吸鼻子:“让你找我?”

“嗯,”康慨侧身往桌上一坐,“姓匡的是不是耍我,你这样的小屁孩,能教我吗?”

来晓星猜匡正是让他找段钊,但听他这么一说,好胜心起来了:“我教不了你?”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睛,镜片反出一道光,“给你出道题,你答上来再跟我说话。”

康慨压根没看得起他,乐了:“来吧,小可爱。”

来晓星生平最烦别人说他“小”,第二烦别人说他“可爱”,这家伙一下全占了:“假设你所在的公司有八个人,你们都想知道自己的工资是高是低,但公司有规定,不可以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工资数,你怎么做?”

康慨看傻子似的看他:“公司不让问,我不会偷着问吗,”他吊儿郎当的,“晚上约出来喝顿酒,女朋友的三围都问出来了。”

来晓星白他一眼,拖动鼠标继续干活儿。

康慨被他晾在那儿,三分钟、五分钟,乖乖从桌子上下来:“你说,怎么办?”

来晓星没听见一样,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喂,”康慨从旁边拖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你说说,我真想知道。”

“你不是说我教不了你吗?”来晓星小鼻子小眼儿的,心眼儿也不大。

康慨往椅背上一靠,痞里痞气地激他:“你是不是压根没答案,忽悠我?”

来晓星手里的鼠标咔嚓一响,飞快地动起来,几下做完小顾的数据,退出战国红账号:“想知道自己的工资是高是低,没必要知道每个人的具体工资,只要知道公司的平均工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