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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夜雾昙花

“对,就是这样。”亚兰蒂尔忍住笑说道,“还有你的表情和动作,这些传达的内涵比话语本身还重要。”他让李暂时坐在小p旁边休息,“他遇到的都是粗暴的对待,现在要返回正常的世界,需要呵护。”

“所以你晚上还给他放唱片,弹钢琴。”她说,“这一天来我有些意外,你和在瑞士时很不一样,我以前无法想象你会弹琴给别人听,就好像真的想去呵护什么人。”

“我是个医生,”亚兰蒂尔简单地说道,“你知道,克罗采是很暴力的,我每次到瑞士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难有点杀气腾腾。”他又去扶李默梵,后者额头上有些汗水,但还是很努力地在他的扶持下继续走动。

莱丝丽凝视着眼前的两个人,少年时的格恩确实有点锋芒毕露,但是五年前,当那个消息传来时,他的锋芒变成了无声的黑暗,他整个人沉郁下来,克罗采对他的变化相当满意。他说:“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学会面对残酷的现实。弱者不会得到帮助,因为帮助他们的人自己会倒霉。”

这一套理论不算新鲜,却在地下世界里畅行无阻,并且逐步扩张,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比如在德国发生的变化。这个国家在那位元首的带领下正在全副武装,报纸、广播、工厂,社会的每个方面,到处都听到国家机器的链条转动的声音。

但亚兰蒂尔选择和他母亲一样的道路,尽管这种扩张的黑暗一直在诱惑他。

“我该去做晚饭了。”她说,“看来我们得遵守你定的时间表。”她看了看表情空白的李默梵,“我觉得他喜欢你弹的那首苏格兰民歌。”

“他更喜欢你做的牛排和南瓜派。”亚兰蒂尔说。

晚餐后,三个人都待在客厅里。亚兰蒂尔坐到钢琴前,谈了几首曲子,最后是那首苏格兰歌曲。这首歌曲调明快,但歌词却很忧伤,大意是:

在那甜蜜美妙的河岸边,你和我携手漫步,

我会比你更早前往苏格兰这片土地,

相聚的时光如此幸福,可是你我即将踏上各自的路途,

属于你的那条洒满阳光,属于我的却蜿蜒曲折,

我和我真心相爱的人从此分离,

再也不能相聚在这甜蜜美妙的河岸边。

“歌词是说,恋人们不得不分离,永不再见。但你能听出来,他们心里仍然有着希望,因为他们都仍然活着,还会寻找自己的幸福。”亚兰蒂尔对李解释道。

如他所习惯的,没有回应,少年的眼睛垂着,似乎快要睡着了。两天来他每次吃完饭都显得很累,好像所有的力都用来消化了,其他部位严重供血不足。

他确实吃的比在医院里多些。亚兰蒂尔想道,莱丝丽是怎么从这副昏昏欲睡的摸样上看出李喜欢这首歌的呢。他又弹了几遍。然后找出一张唱片放在留声机上。胶片开始缓缓地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小提琴的优美旋律在室内回荡,婉转而曼妙。

“等到冬天,我们点起壁炉,晚上还会更惬意。”等两位男性准备上楼就寝时,莱丝丽说道。

连着好几天,李默梵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发生变化。他长久以来习惯了所有的感知往坏的方向坠落,身体越来越弱没有力气,四肢软弱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意识和感官逐渐模糊,一切脱离控制,沉入虚无。在曾经那些漫长的日子里,他的思维和身体都一次次反复挣扎,他有时感到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哀鸣,因为不停地受伤,得不到足够的营养,他永远被逼到极限,然后需要压榨出自己身上仅剩的力量,奋力求生。每一次这种过程都无比痛苦,他永远在噩梦里徘徊,没有醒来这种事,从昏睡中醒来意味着进入更深的噩梦。由于痛苦的折磨和恐惧而几乎魂飞魄散,直到神和身体都再也没有力气去尝试什么,他早已不再想起那些经历,不仅是因为太过恐怖和恶心,也因为他终于达到了麻木的平衡。

许多人以为痊愈是舒服的事,但李默梵知道那很痛苦,远超过健康人的想象。他记不清到了新的环境有几天,只是隐约觉得周围的东西和人都变了,他得到的待遇也变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感官都向脑海中投射异常的信号,但他置之不理,都会过去的,然后又会有新的痛苦出现,无休无止。如果可以,他想要再不醒来。

他隐约感觉到过他的身体还在自我修复。提醒他这一点的,是有一天他注意到两条腿伸直了许多,居然能走几步了,那一刻他心里仍然一片茫然,但生长出了微小的感情萌芽,那是欣喜和渴望。双腿不能伸直以后,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希望,他总是躺在床上,不能去洗手间,不能移动,什么都得在床上进行,周围的人厌恶他。能够走路以后,即使每次只有几步,仍然意味着他的一部分自由与尊严回来了。就仿佛在内心许多紧锁的大门中,最外面的那一扇解锁了,开了一条缝,于是一缕天光照了进来。而现在,他得到了更好的生活条件,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属于他的东西。他拒绝去理解,但是身体却开始拼命接受,不是欢欣鼓舞地而是艰难地。他总是在出汗,不光是走路时。另一个原因来自吃饭,每次饭后他就觉得全身无力,他的肠胃在和那些食物殊死搏斗,势要完成消化吸的工作,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了,整个过程极度累人,几乎是疼痛的。这种疼痛在越来越强烈地提醒他,他的身体正在摆脱麻木状态,开启新一轮的挣扎复苏。这一切本来徐缓发生,他几乎毫无察觉,现在却被良好的食物、睡眠催动了,正在强烈加速。身体的知觉引起了内心的动荡,他还没力气思考,可是期待和恐惧在增加,无论他如何不加理会,也无法彻底忽略。他常常听到音乐声,唤起模糊而忧伤的情绪,就像柔和的光线在试着照进内心幽暗的走廊,还有什么人在身边轻声说话,带来安抚的力量。这种情形过去不是没有发生过,都被他拒之门外。但这一次,外界对他的影响温和却不容拒绝,来得自然而猛烈,仿佛势在必得地要把他拉回现实。我不用理会,他想,会过去的,什么都会过去的。

当别墅里的三个人和一只猫过着以吃喝和音乐为主题的治疗生活时,伊丽莎白格伦西亚又和斯特林见了一次面。斯特林格林威尔在最近一段时间成了社交界的话题人物,他在军部会议上,当着三位将军和党卫军头子海因里希希姆莱的面被催眠,说出的是伊丽莎白的芳名,这个场面光想想就兼具有神秘性、政治性和娱乐性,对过于平静且循规蹈矩的柏林上流社会来说可谓难得的可爱故事,因此传播的十分迅速。

各种猜测遐想也随之产生。两位当事人十分尴尬,因为不管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其实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