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毕业之日，便是解脱之时。

方存正如果一心向好，有三年的时间足以从泥渊里拔身而出；如果只是哄骗她，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寄予关心，该还的、该感恩的她已经尽了力。

希望身边这人履行承诺，她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假如他背信

陈婉斜睇一眼，秦昊目注着前方雨幕下的路面，坚实的手臂与下颌，淡然自如的姿态。她看不透这人，他曾如孩子般地对她微笑，无害纯良；他曾不遗余力地摧毁她仅有的，狰狞凶猛。最可怕是刚才，他眼中寒星微芒，闪烁的究竟是什么他如往常般地笑着，可那笑容让她害怕，她若有所觉他在谋算什么。

感觉到她的目光，秦昊回过头。&l;冷他看见了她的那个寒噤。

&l;还好。陈婉掩饰说。

他探手过来握住她的，似乎预知她将挣脱，沉实有力地握着。&l;手指这么凉会不会感冒了

她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里逾觉冰冷。假如他背信真要面临无路可走的那一天，她可以去南方。那时小宇行将毕业，舅舅舅妈正当盛年不需要太多的照顾。她有一双手一张毕业证书，足以活下去。既然被击碎了仍旧有呼吸，那么同样可以把碎片拼凑起来、拼凑回完整的她。

&l;家里有没有药夏天感冒了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l;有。

秦昊早习惯了他们之间一问一答的聊天方式，不以为意地接着问：&l;定了哪天搬家卖房合同签了后不是给一个月宽限期吗这么着急搬做什么

&l;我舅舅收了钱不好意思再拖，而且已经找好房子了，没必要占人家便宜。陈婉顿了顿，侧头奇怪问说：&l;你怎么知道给了一个月搬家期限

秦昊闻言望她一笑，说：&l;都是一个月。

&l;那可不是，我们家后面那个院子只给一个星期就叫搬。可能是买房子的那人心眼好吧，舅舅随口说了句饭馆不做了还要去找工作，那人说亲戚的厂子食堂缺采购，给了个电话叫舅舅去试试，去了一看还真要了。

秦昊抿抿嘴，&l;心眼挺好的。这年头好心人不多了。见她恳切地点头赞同，他心头大乐，快意洋溢在嘴角。&l;你家那房子好好收拾一下很不错，卖了可惜了。算起来吃亏的是你家。

陈婉脸上掠过一抹怅然。若不是还舅舅的医药费，若不是迟早面临拆迁，若不是对方给的价码高

秦昊瞥她一眼，捏捏她手指轻声说：&l;别发愁了。这两年要整护城河，西街又在起房子，住那又吵又脏。将来整好了，挣到钱再买回来就是了。

陈婉随口应了声，知道几无可能。

车里只隐隐有雨珠敲打在车窗上以及雨刮划过玻璃的声音，秦昊犹豫许久问：&l;叶老四家的楼盘要不要去看看约个时间我们

&l;不用了。尖锐的拒绝划破车内的静谧，陈婉凝视左右移动的雨刮，好一会才又说：&l;我是不通时务的人，你说过的。将来，我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心里知道是自欺欺人，拿了叶慎晖那四千早已经不干净了。

她的回答在预料中，轻轻一划便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秦昊无声地笑了笑，以前从不知道送人礼物也需要资格二字，如今她小小的脑袋顽固非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迈过生命真正的伤痛，在绝望中重塑更顽固的自我。陈海行，他默念一遍她父亲的名字。下颌不由自主地抽紧，强忍住深究的欲望。

&l;我说了不用送，一把伞遮不了两个人。雨巷里她扫一眼他湿透的半边肩膀，似怨还嗔。

街灯昏黄，若明若暗的光影中她眼晴比伞外的雨幕更清澈纯净。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欢喜，纯然的、只是因为她的存在。可欢喜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忧伤，她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他满腹话语想倾吐出来，无奈难以启齿。

&l;猫儿

她询问地望向他。

秦昊轻咳一声，左手接过伞柄，右手拥她进怀。感觉到她的僵硬，他收紧臂弯，&l;别躲我，我只是抱抱你。

她涨着脸，&l;我家门口。

&l;就抱一会。鼻息里是她的馨香，怦然的脉博如滔滔拍岸之浪。他想问她有什么特别的无时不刻地撩拨他的心，令他不顾轻重地倾注所有，令他所行所为如同傻瓜。&l;猫儿可他只能一遍遍唤着她，拿自己那份狂躁蛮横地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感情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天后，陈婉脑中仍象倒带一样不停重播那个拥抱。

&l;姐小宇把风扇调大一档。&l;天热还惦记着省电，你瞧你脸红的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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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低头掩住脸上可疑的红色，把手上的书捆扎好，&l;你少说风凉话。家里忙得乱糟糟的你还去打球好意思不

&l;这不在帮忙吗小宇胡乱把书叠好一摞，&l;以前这课本卖了算了，占地方。

&l;那可不行。这都是纪念品，将来老了给你儿子看看你有多糟糕，瞧，还在书上画机动战士。

小宇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一眼，然后才问：&l;姐，这几天你怪怪的。是不是因为我考上了你想去的学校，有点生气

&l;胡说八道，我哪有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舅舅露出少有的开怀笑容，舅妈喜极而泣，一家人兴奋雀跃，这小子只是脑袋大咧咧说了句&l;不就那回事

陈婉替他欣喜之余确是有少许神伤，那个学校如果她去年去了帝都，或者一切都不会发生，命运仍旧在以往的轨迹上。她拨拨头发，甩开脑中无稽的念头，顺手抄了本书敲在小宇脑门上，鄙视说：&l;混小子，考完了问你怎么样，还假装无所谓。天天晚上听你睡不着在床上摊煎饼，糊弄谁呢

小宇咧着嘴笑起来，&l;我那不是担心考的比你好，怕你吃醋吗

&l;我吃你的醋少来了。陈婉目光收回于手上，不由张开嘴。敲小宇脑门的是本旧式的工作日记，纸皮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再是熟悉不过。心一酸眼一热，忍不住把泪滴在纸页上，马上又慌慌地拿衣角去拭。

&l;姐。小宇呆愕。

陈婉手背抹过眼角，冲小宇颤巍巍笑一下。&l;是我妈妈的日记。搬家时我以为舅舅当废品卖了。许是被舅舅夹在旧书里一起搬了回来，今日竟然失而复得。

&l;姑妈的日记小宇见她哭鼻子，一时手足失措，故意科打诨说：&l;给我瞧瞧。看看姑妈怎么和姑父谈恋爱的。

陈婉将本子搂紧，心里也明了弟弟的善意，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才笑笑说：&l;不给，你老老实实把书都捆好。我忙了一上午了，去歇会。

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翻开头一页，成串的泪珠又是强忍不住。圆珠笔和模糊的铅笔字迹，记录的是妈妈的知青岁月，有和爸爸互相激励的铮铮话语，有偷了谁家的蛋的趣事。幼时爸爸将之视若珍宝，还曾经开玩笑说等她满十八岁时才送给她，或者留给她当嫁妆。她抹抹脸上的泪渍，小心翼翼将日记的折角推平，压在枕头下。

晚上家里摆了十二桌，都是街坊邻里。这半年多时间，接二连三的有住户搬离朱雀巷，在座的街坊推杯换盏之余都有些感怀惆怅。

舅妈在厨房门口念叨方存正刚来过，酒也没喝一杯就推搪有事离开。陈婉抹一把额头的淋漓大汗，踌躇数秒接过舅妈手上厚厚的红包，&l;舅妈，我去去就回。

出到巷口才看见方存正和六指的背影，她拔脚追上去。六指看见她习惯的喊了声嫂子，话音方落立时尴尬地瞟一眼方存正，&l;正哥，你们聊，我去车上等。

数月不见，竟是相逢如陌路。

陈婉见方存正不发一言，自己也有少许窘促，看了眼他明显消瘦的面颊，低垂下头。心中是歉疚抑或伤怀无以捉。&l;我舅妈说，太大礼了。

他扫一眼她递来的红包，径直掏出火机点燃烟，这才说：&l;小宇也算我看着大的孩子，也是我们朱雀巷最出息的，那是我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撇得干干净净一清二楚连你舅也是，住院费我不收，他又送去我妈那儿了。

陈婉收回手，静默良久，想道别时他突然开口问：&l;你好不好我见过你几回，有几回你在他车上方存正脑中晃过他们交颈缠绵的景象，心中剧痛，话音滞了滞，&l;还有一回在中山路，他怎么让你做那个

&l;发传单是我要做的，和他无关。陈婉低声解释。&l;你还好吗

方存正点点头。原来是他多管闲事，自嘲地笑着说：&l;还行，就那样。他深吸一口烟，夜色里火星微闪，他眸中光华一瞬而灭，&l;开始时有些不忿气，还问过自己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现在想来以前可真荒唐，癞蛤蟆还想吃天鹅。你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跟着我这种混子能有啥前途换了谁都不肯。所以，我也不怨了，开局就拿了副臭牌，怎么赢得了人他对你好就行，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好好和他过，自己多长点心眼。

&l;老二，别做那些事了。为了你妈也好为了自己也好，早点改行行不

方存正避开她哀婉的眸光，把烟蒂弹进清水河，&l;哪有那么容易我就跟这河似的，早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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