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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桐宫之囚

余下的蛮族杀得一个不剩。

赢得了战斗,救下上千条性命,但有莘不破心里却一点高兴的劲都没有。这一战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血影早已连尾稍也看不到了。就算现在追上去,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弥补回这段差距,要到十八天以后才能蹑到血影的末梢,十八天?如果保持这段时间来的速度,早到夏都了!

夏都!想到这个地方他不禁微微发抖。他这半年来虽然远处西垂,却不是不知道中原的局势。以自己的身份,不要说到夏都,只怕才进入甸服(大夏王朝直接控制的区域称为甸服)便立刻身陷险境!

“大哥哥,大哥哥!”

一个童声把有莘不破唤醒,两个孩子正站在他身边望着他,其中一个男孩子正捧着一个陶壶,壶中晃荡着水声。“喝水!”两个孩子衣裳褴褛,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与崇拜:“大哥哥,喝水。”

“谢谢。”有莘不破仰头灌下。一个孩子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嗯,我叫有莘不破。”

“哦!”那男孩一路欢呼,跳着向族人跑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救了我们的英雄叫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一怔,英雄?这样一个词从一个天真的孩子口中呼唤出来,竟然比老师的教诲更能触动他的心。

“大哥哥。”另外一个看来比较害羞的孩子还站在他身边:“你不高兴吗?”

“啊,不,不是。”有莘不破确实有些怅惘的,追血祖的事情看来得搁下了。他只得宽慰自己:“就算追上了又怎么样?我打得过他吗?我原来追上来也只是存着侥幸的念头而已。算了,等齐于公孺婴他们,大家再一起想想办法。都雄虺既然是生擒江离,想来暂时没有杀害他的意思!”他回过神来,问那孩子:“刚才你们问了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么?”

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并没有打扰他思考,只是在他旁边静静地站着,这时听见,才回答说:“我叫小琪。”

小琪看来才十岁左右,身体还没有长开,加上衣衫破烂,脸上全是血污,但说话行事显然没刚才那个男孩放得开,有莘不破问道:“你是个女孩子吧?”

小琪点点头。眼珠子一溜,怯怯说道:“我是女孩子,小达是男孩子。”

“小达?就是刚才问我名字的小弟弟?”

“对。他是申屠畔大人的儿子。”

“申屠畔?”

“嗯,是我们的首领。”

申屠畔是个精干的男子,一身千锤百炼的肌肉,一双看破世情的眼睛。他受了不轻的伤,躺在牛车上,看见有莘不破,挣扎着要下来行礼,却被有莘不破按住了。

“多谢英雄相救。”

“英雄什么的不要再叫了,听着怪别扭的。称我的姓名吧。”

申屠畔微微一笑:“有莘公子。”

有莘不破说道:“你们到底是哪一族的人?怎么会和这些蛮子结上仇恨的?”

申屠畔抬起头,道:“我们乃是轩辕之后!帝喾苗裔!至于这些蛮子,蛮人和我们本来就势不两立,特别是公刘大人回复我族衣冠以后,更惹来他们的嫉恨!”

“公刘大人?”

申屠畔道:“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先找个高地立下营寨再说,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点头答应。旁边几个孩子见了高声欢呼,旁边几个长老也心下宽慰,他们见了有莘不破的神威,知道有莘不破肯留下来,这一千多人的性命看来是可以保住了。

申屠畔倚在牛车上,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有莘不破在旁听得暗暗点头:“这男人很不错,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是个人才!”

忙活到天色全黑,才立下营寨,放起篝火。一个老女人捧上一盆杂粮熟食,一个长老接过,传给申屠畔,申屠畔奉上给有莘不破:“乡族贫弊,只有这些粗糙东西,请有莘公子凑合着用吧。”

“哪里!”有莘不破接过,见身边小达小琪两个孩子忍不住吞口水,知道他们多半没吃饱,随手分了一半给他们。两个孩子望着申屠畔,得他点头,才接过吞咽,小达咬了两口,想起什么来,又分了一小半给小琪。

有莘不破说道:“你们的食物很紧张吧?长此下去不是办法。”

申屠畔微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再前行三百余里就可以望见邰城了。只要见了公刘大人,大伙儿就能松一口气了。”

“邰城?”有莘不破道:“邰城早就荒废掉了,而且离这里应该还有很远吧。”

“这个邰城,不是那个邰城。”申屠畔道:“还是待我从头说起吧。”他拿起一个装了清水的酒瓶,灌了一口,道:“我们本是天下八大方伯之一——邰国的子民。”

“邰!”有莘不破拍手道:“妙极!原来稷的后人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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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关蛮荒不可居

申屠畔听有莘不破道出自己家国的渊源,脸上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不错!我们是稷王的民裔。稷王辅佐舜帝禹王,成就令德大业。但太康继位以后,竟然废农稷之官,不务生产,唉,搞得天下哀鸿遍野……”

有莘不破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听我祖父说,姬氏后人失官以后,流离西北,早已混杂于戎狄之间,与胡人为伍了。却没想到你们能在这蛮荒之地坚持下来,不废中原衣冠。”

几个长老听了有莘不破的话,各自叹息。申屠畔说道:“其实这两百年来,我们和这些野蛮人混在一起,早就……早就忘记了自己是炎黄血裔!披头散发,胡服胡行!唉……”

有莘不破环顾四周,说道:“不会啊。你看,连小达小琪都很有礼貌。”

“那是多亏了公刘大人!”申屠畔道:“公刘大人虽然出生在这蛮荒之地,但念念不忘断绝了两百年的华夏传统!他带头束起乱发,端正衣冠行止。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但听长辈们说,一开始大家都不理他,后来慢慢地就有人跟随他了。随着民族自豪感的恢复,渐渐地就形成一股力量,把大家团结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是野蛮人了,尽管平日和他们混杂在一起,但我们知道,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

有莘不破听着申屠畔诉说着那段日子:“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公刘大人带领我们兴修水利,建筑村庄,播谷撒种,歌舞节庆,祭祀天地祖先,那是一段充满激情的日子,大家都为自己是轩辕的血脉而自豪。我们越来越团结,也越来越强大。一些和我们住在一起的狄人,也开始接受我们的礼乐。当时有些长者排斥他们,但公刘大人说,中原与夷狄的区分并不是因为血统,而是由于礼乐文德!我们都信服他,所有人都信服他!虽然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十分富裕,但我们每天都能昂起头来做人!周围的部族也艳羡我们的生活!一些小部族开始归依我们,但是一些强大的蛮族却对我们嫉恨起来,他们害怕我们会动摇他们的统治地位,于是联合起来要扼杀我们。”

申屠畔的语音开始紧促:“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蛮人不但冲进村来掠夺抢劫,而且还杀人烧屋!一开始还是一种示威性的行动,但慢慢地竟然变成他们的习惯。甚至有些蛮族竟然以抢掠我们为生!我们的财富被一次次地洗劫,我们的女人被一次次地侮辱,我的男人更是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上。这种日子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止过,而且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我们的一部分族人终于受不了了,我……他们……”申屠畔连声音也颤抖起来,闭上眼睛,似乎是害怕泄漏心中的秘密:“他们说:‘我们为什么要为那虚无飘渺的文化和传统而抛弃我们的生命与财富?我们受够了!我们要活下去!’于是……”

申屠畔停顿下来,仿佛说不下去,有莘不破接口道:“于是这些中国人就成了野蛮人了。”

“不错。”申屠畔的语声微微颤抖,“很多人都……都成了蛮人。只有部分人坚持了下来,直到今天。”

有莘不破肃然起敬,道:“你们就是其中一部。”

申屠畔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面对有莘不破的敬意。他还没说话,小达已经跳了起来,大声道:“对!我们是最最优秀的轩辕苗裔,怎么可以忘记祖宗,自甘堕落呢!”

有莘不破笑道:“这句话是你爸爸教你的?”

“不,是庆节哥哥!”

“庆节哥哥?”

“对啊!庆节哥哥好厉害,和不破哥哥你一样厉害!那一次他来我们村里帮我们打退犬戎,一拳就把一座山给打塌了!”

“哦!”有莘不破眉毛轩动:“那可真厉害!”眼睛却望向申屠畔,示意询问那位叫做“庆节”的少年英雄。

(www。。).

申屠畔说道:“庆节大人是公刘大人的嫡子。”

“原来如此。”有莘不破道:“不过,既然你们有姬家佑护,怎么还会被这些蛮人逼迫呢?”

“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分身乏术啊。”申屠畔说道:“我们华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原来是阡陌交错,连成一大片的。但自从华夷起冲突之后,耕地日渐荒芜,便被切断成大大小小的村庄。如今只剩下邰城周围有一大片的土地比较完整,其他的无不朝不保夕。各个村庄离得又比较远,守望接应很成问题。我们这次举族迁徙,就是应公刘大人的号召赶往邰城。”

“号召?”有莘不破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嗯。”申屠畔说:“听说蛮族要发动总攻了。”

有莘不破“啊”了一声道:“你们要去协助守城!”

“公刘大人送来的讯息没说要我们去守城,只让我们全族全都到邰城去。”申屠畔道:“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邰城是华族在西北的中流砥柱!大伙儿一听说蛮人要来侵犯,人人自告奋勇,不肯落于人后。唉,没想到我们还没出发,蛮人就到了。一部分勇士和不愿走的老人留下替大伙抵挡了片刻,想拖延时间,让我们有机会退到邰城,但……这次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后果可当真不堪设想。听说有个离得更远的部族在路上就遭到了袭击,全族覆没。”

一个长老惊道:“有这种事!是挚任氏吗?怎么没听说过!”

“应该没错。”有莘不破道:“我在西来的路上,有见过一批衣冠百姓的尸体,也许就是你们所说的挚任氏。看来姬家召集你们的信息泄漏了出去,引起蛮族的疯狂反攻……咦,不对!如果只是为了守城,应该是号召你们的青壮年勇士前往,怎么你们全族拔寨而起,这不大对劲。”

“可是公刘大人传来的陶器刻字是这样吩咐的呀,”一个长老说:“蛮族不懂文字,假冒不了的。”

申屠畔道:“我也猜想过,不过那陶刻确实是庆节大人的手笔,要我们全族前往的信息假不了。我虽然想不通,但……或许公刘大人另有深意。”

有莘不破想了想,也没弄出什么头绪来,心道:“管他深意不深意,到了邰城问姬家的人就知道了。” 看看已经伏在自己脚边打盹的小达和小琪,说道:“夜深了,睡吧。”

※ ※ ※

陶函商队出发的时间比有莘不破慢了一整天,商队整体前进的速度当然也不能和有莘不破相比。大漠一片平坦,有桑谷隽在,剑道便是一条康庄大路;有燕其羽在,陶函的行程更是“一路顺风”——因此前进速度比平常快了半倍。申屠氏拖家带口、携弱扶伤,有莘不破加入行伍以后又一改当初逃命的姿态,因此走得很慢,每日行进不过数十里。他们还没到邰城,陶函商队已经见到了挚任氏的尸群了。

桑谷隽细细检查那些尸身,说道:“是被一些很落伍的武器所杀。不过杀人者的力气可真大!”

于公孺婴道:“应该是戎狄。嗯,这里仍然是极西,居然有中原衣冠存在,不简单啊。可惜,可惜。”

芈压躺了好些天,已经能够下车了,但步履仍然不稳。如果说雀池边上桑谷秀的死还只是让他第一次感到惶恐,那么寒蝉的死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受震撼的剧痛,他至今还没从悲痛的心情中恢复过来。这少年望着千百具尸体,突然有了很多感触,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理解死亡。

燕其羽没有下车。她一直生活在天山,没有什么华夏情结。至于生命——她杀过的人比这些尸体加起来还要多十倍!因此只是从窗口往外扫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雒灵最近懒懒的,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致,但仍赤足步下车来,无声地祷告了几句,天地因她这几句祷告而一阵肃穆,然而随机消散为虚无。

于公孺婴道:“不能太过耽搁,走吧。”

众人都上了车,桑谷隽的无碍殿后。车马过尽,桑谷隽手指一勾,五百步方圆的地面陷了下去,一批泥土倒翻,一座无碑的坟墓瞬间把逝去的人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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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关野道逢麒麟

有莘不破决定要等齐于公孺婴、桑谷隽后再去救江离,便不再着急赶路,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