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82章 81.80.79(1 / 1)

作品:《君子报仇,十年靠脸

长风卷着黄沙,从远方呜咽着吹来, 拂过那具静默如雕石的身躯, 撩起王者脸前的几缕散发。

确认达靼王终于咽气,燕重锦也松了口气。

沾玉, 我只能送这人到九泉之下见你,至于原不原谅他, 就是你的事了。

耳边响起沙子簌簌的流动声,能感觉到身体依然在缓慢地下沉。回头一看, 几个亲兵和马已经陷得只剩上半身了, 所有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难道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吗?燕重锦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望向东方的天际。

梁焓, 如果我回不去了, 你会不会难过?

最后一封信已经寄出去了, 虽说是已经兑现不了的承诺, 但你肯不肯烧一封回信?

我都等四年了。

游思间,一阵大风呼啸着刮过, 糊得众人灰头土脸。

忽听一声闷响,燕重锦抬起眼,发现竟是巴勒孟甘的尸体被风吹倒了。

说来也怪,对方明明整个身子都动了, 却也并未往下深陷,难道那个沙丘的流沙相对稳固?

燕重锦看到了希望,往沙丘的方向缓慢爬了起来,但没爬几步就差点被沙子埋了。他顿时不敢再胡乱动弹, 眯起眼估摸了一阵距离,开始小心翼翼地解腰带。

众亲兵不知道大帅要干嘛,见对方先后解下腰带脱了披风,不禁面露迷茫。

燕重锦把披风撕成长条绑在一起,用腰带系了个套马扣,向巴勒孟甘的尸体甩了过去。

套了两回终于套中目标,他用手拽着绳子,试了试牢靠程度,一点点向沙丘爬了过去。

来到巴勒孟甘身边之后,燕重锦终于知道对方为何不往下陷了。

这里的沙子下应该有块巨大的岩石,刚好挡住了下沉的趋势,最深的地方也就陷到大腿。而且越往海子方向靠近,沙子的粘固性越高,走到水边时,已经和普通沙漠没有区别了。

燕重锦欣喜异常,招呼亲兵们撕披风结绳索,然后用弓箭将绳头射过来,把人一个一个地拽了出来。

人是得救了,马就没救了。

亲兵们的马都因挣扎过度被埋在沙下,只有焓焓比较聪明,乖乖呆在沙子里一动不动,仅露出脖子和脑袋,眨巴着大眼望过来。

“大帅,马太沉了,沙子吸力又大,我们拽不动,而且容易把马腿拉折。”亲兵劝道。

燕重锦也明白对方说的是实话,只好闷着头在海子旁边徘徊。

这片湖面积不小,水质清澈,里面还游动着鱼虾。岸边长满了野草,还有两株低矮的红柳,给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沙海增添了不少生气。

亲兵们喝够了水,纷纷跳到湖中,试着用衣服抄捕里面的鱼。燕重锦看了一阵,又若有所思地盯了会儿红柳树,拿了支佩剑,开始砍树拔草。

他将柳条全部劈下来,编成了两块半丈宽长的席子,将之绑在脚上,试着往流沙里踩了踩......竟然真的没掉下去。但再往前走,流沙渐渐松散,人也开始往下坠了。

燕重锦反复试探了一番,发现越靠近海子的沙地越牢固,越是外围越松散。而焓焓所在的位置,就算他绑上四块席子,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也还是会陷下去。

不行,用这个办法走不出流沙地。

好在他能到达最远的地方已经离马很近了。

燕重锦给焓焓扔了些草,免得对方饿死,然后回了海子旁边,默默思索出去的办法。

“大帅!晚饭有着落了!”亲兵们摸到两条鱼,还抓了几条泥鳅,乐呵呵地向他邀功。

燕重锦点点头:“你们吃吧,我还不饿。明日咱们沿着这片湖走走,看看有没有未被流沙覆盖的地方。”

“是!”亲兵应完,又问道,“大帅,咱们的人应该很快能找来吧?”

“不一定。”燕重锦叹了口气,“看那些达靼兵的样子,似乎对这片沙漠很是惧怕,可能不少地方都有流沙。就算有人搜救,动作也不会多快。与其指望别人,不如先想办法自救。”

自救也有个麻烦。他们是骑马奔进来的,起码跑了几十里地。就算不迷失方向,不陷入其他的流沙地,单靠两条腿走出沙漠也不是容易的事。

看到对方神色有些失落,他笑着鼓励道:“放心吧,老天爷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你看这么大一片海子,就算没人来救也能撑几个月。本帅一定会找到出路,你们多抓些鱼虾,风干好了,咱们路上吃。”

亲兵立即重振精神,挺胸应道:“卑职遵令!”

......

夏初时节,在燕字军和古尔班的联合围剿下,西达靼的残部人马皆已平定,这场长达四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塞北大军回师之际,新汗王的国书也送到了东都。达靼正式向大淳称臣,成了淳国位于西域的第一个番邦。

金銮殿里的天子却震怒异常,指着一众将领的鼻子骂道:“什么叫下落不明?什么叫生死不知!主帅都失踪了,你们跟朕谈什么大捷!”

河小山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大气儿都不敢喘,只听副帅唯唯诺诺地解释着。

“陛下恕罪,燕帅进的是流沙大漠,被西达靼人称作死亡沙海。末将一直在搜救,但总有人马陷在流沙里,搜寻进程缓慢艰难。目前金校尉仍带着部队留守沙海,只是至今未能寻到大帅的踪影......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河小山骤然觉察到一股可怕的杀气从龙椅上方蔓延下来,冻得大殿里的臣子瑟瑟不安。

他忽然福至心灵,拱手请旨道:“启禀皇上,大军已经回营,末将暂无战务,愿去达靼继续参与搜救。”

梁焓面色稍霁,凉凉问道:“你一个人去?”

其他副将哪个还不明白,当即纷纷表态,表示愿意同往西达靼搜寻燕重锦。

“很好,也不枉他一手将你们带出来。”梁焓沉声道,“此战艰难,得胜不易,朕心甚慰,绝不会亏待诸位爱卿。但一切论功行赏,都要等主帅回来再议。”

“陛下......”有人结结巴巴地问道,“如果...如果一直未能寻到大帅......”

“那你们也不用回来了。”梁焓站起身,“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退朝。”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平平安安地跪在我面前,只有他没回来?!

梁焓知道战场之上变幻无常,瞬息莫测,燕重锦的失踪与这些将领并无干系。他也明白自己这种无端迁怒是不智之举,可就是忍不住想发火。如果不是河小山主动请旨,他今天很可能杀几个功臣泄愤,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戾气。

“万岁爷......”夏荣小心翼翼地上了盏凉茶,低声劝道,“燕帅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过几日就能传来好消息,您可别急坏了龙体。”

梁焓微微一愣,笃定地颔首道:“那人当然不会有事。”

他喝完茶,心浮气躁地翻了两眼折子,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将之掷到地上!

“楼连海就这么急着把闺女嫁过来?!还敢拿战果和朕讨价还价?他楼家这次在战场出了多少力?”

我的祖宗,怎么又气了?

夏荣连忙把折子拾起来,重新放回桌上,劝慰道:“万岁何必跟自家人置气?楼五小姐今年也老大不小了,您是男人无所谓,可姑娘家家的,这么久嫁不出去,难免有人说闲话。老奴猜着,国舅爷也是急得没招儿了,才会跟您......”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内侍话太多,他慌忙闭上嘴跪了下去。

梁焓睨他一眼,倒出乎意料地没发火,只摆手让这老奴才退了下去。

楼馥云如今应该也十九了,在这个时代的确算老姑娘了。先前还能以战事的借口拖延,如今仗已经打完了,楼家自然会要求自己履行四年前的承诺。

可他现在哪有心情娶媳妇?

梁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御案后站起身,行到内室。

他从床匣里翻出厚厚一叠信,躺在榻上,一页一页地读了起来。

燕重锦的密信早被翻得起了毛边,有的段落甚至能背出来,可他从没回过一封。即便是公文上的批复,也一向从简。

发配边疆,冷落四年,这剂药是不是太猛了?

梁焓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自己不给对方那么严苛的御令,或者稍微给个回应,那人也许不会拼了命地去追一个穷寇,也不会失踪在沙漠里。

“都是我的错......”他合上了酸涩的眼。

燕重锦是有责在先,可制衡的方法那么多,当初为何非要把人放到前线?难道自己忘了战场是比朝堂更凶险的存在吗?!

亏他大言不惭地想要保护对方,结果却是那个人带着兵保护了大淳,保护了躲在皇城里的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再说为了燕重锦好?这自以为是的好,还不是害得对方身陷异域、生死不明?

梁焓重重叹了口气,再度睁开眼,翻到了从达靼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铁笔银钩的字迹,却隐隐透出一丝羞怯的喜意。

燕重锦说达靼境内大势已定,只差歼灭旧王残部,很快就可班师回朝,红衣面君。

视线突然模糊。

燕重锦一直期盼早日归来,原来是惦记着曾经的入宫之约。明明是凯旋归来的主帅,是护国开疆的功臣,他完全可以和自己要更高的权位,可以替燕家讨更多的好处。

可那人只想嫁给他,只想以后妃的身份相伴,只想解甲入宫、红衣面君......

湿漉漉的东西滑过脸颊,梁焓胡乱抹了把眼角,吸着鼻子自言自语。

“燕重锦,一定要活着回来,否则你他娘的就是欺君!”

......

燕重锦非常惆怅。

他沿着海子试探了一圈,发现这周围竟都是流沙,根本没有出路。

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到救兵的影子。亲兵们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一个小口角也能引得这群小子大打出手。

“大帅!嵇正志又到处乱尿!”有人跑来打小报告。

燕重锦心烦地道:“是不是觉得本帅没军棍就治不了你们?尿个尿也算事儿?!”

“可他尿到了马草上。”

“什么?!”欺到他爱马头上了,这小子胆儿多肥啊?!

“喜欢随地乱撒是吧?”燕重锦将嵇正志的头盔摘下来,扔到他面前,“给我尿这里头,不尿满不许喝水吃饭!”

嵇正志差点哭出来,他不喝水哪尿得出来?

“大帅......”

“别求我,赶紧憋尿吧。”燕重锦拍拍他的肩,“本帅看好你。”

嵇正志这回真的哭了。

别人都是嘴欠手欠,就他是小**欠,结果居然这么惨!那匹马果然是大帅的宝贝疙瘩,不可骑也不可欺......

亲兵里也有和嵇正志关系好的,趁燕重锦不注意,给他舀了一盔水,企图蒙混过关。

燕重锦不瞎也不傻,会分不出水和尿?当下气得让这俩去流沙里挖渠,美其名曰要替爱马引点活水,洗洗澡。

流沙里刨渠,还是用手,相当于扒开一片又埋一片,等于前挖后填白做工。

嵇正志费了半天力,累得狗一样也没挖出个所以然,愤愤一踢头盔:“大帅耍我们。”

头盔一歪,里面的水瞬间倾洒出去,在流沙里洇出一条凹陷的湿痕。

嵇正志灵机一动。

他用头盔舀了水,反复浇在同一片流沙上,发现沙子竟然渐渐凝固了,变得和正常沙漠一样,很轻易就能挖出一道沟。

燕重锦看后颇为吃惊,终于明白为何越靠近海子流沙的粘性越高了......这是沙中水分多寡的缘故。

他们轮番将水倒在流沙上,竟铺出一条可以走动的路。

然而也只能走到焓焓身边了。再往外浇水,后路的沙子又会变得干燥,再次恢复流动。

不过燕重锦还是非常高兴,经过反复地浇水和挖沙,他们终于把马救了出来。

“我真的看好你。”他再次拍了拍嵇正志的肩膀。

某人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肩:“大帅,求轻、轻拍......”

燕重锦笑了笑,仰首望天:“接下来,我们能不能出去,就要靠老天爷了。”

“老天爷?”

燕重锦点点头:“等雨季来了,只要有一场暴雨把这些流沙浇透,我们就能走出这片沙海!”

......

得知燕重锦生死不明的消息,燕家上下一片惶然。燕濯云当场晕倒,燕不离自然还是出手抢救爹,燕老太太也摇摇欲坠,唯独池月还算镇定。

“我去一趟塞外,找找儿子。”

燕不离担忧地道:“先不说儿子,你找得到路吗?”

池月:“......”

燕不离:“那里是外域,武林盟的手没那么长。皇上已经遣了不少人马过去找,朝廷的消息一定是最快的,我们不如就在东都等,免得错过了。”

“哼,他还有脸派人找?”池月冷哼道,“重锦不就是他派去戍边的么?一去四年,现在还失踪了,我看那棵豆芽根本是有意为之!”

“你莫胡说八道,为国征战是武将天职,何况还是粑粑自己请战的,怪罪皇上有什么意义?”燕不离叹了口气,“听闻圣上近来脾气很大,三天两日地摘人脑袋,你当是什么缘故?”

“呵,自己失了意,就把气儿撒在臣子身上,重锦跟着他能有好日子?”

燕不离知道池月一向对梁焓心怀芥蒂,如今儿子又在战场失踪,怨气只会更深。

他站起来道:“这样吧,我去寻粑粑。”

燕不离带人出城的时候,梁焓的谕旨也出了城。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和楼家的亲事,却将婚期定在了遥远的九月底。

燕重锦再坚韧也不是仙人掌,失踪在沙漠里的人,谁能拖过半年?如果一直寻不到对方,他只能当那个人不在了。

而半年也是东都所能拖延的极限。

阳门关在战中遭受了不少损失,但仍剩三十万兵力,且有一半都是人强马壮的骑兵。楼连海已经露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梁焓不能让对方等到撕破脸的一天。大淳远征东瀛,又和鞑子连续作战四年,早被掏空了底子,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所有人都在翘首期盼。

有人盼着出嫁,有人盼着回家。

还有更多人在死亡之海里日以继夜地搜救,在绝望中寻找生机。

燕重锦的倒霉之处,就在于被困在那块褐色巨岩背后。不绕过山岩,谁也看不到他们和海子。

然而那块山岩正是流沙险地的标识,凡是进入该地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而且连尸首都找不到。所以带路的达靼人都避开了那片流沙,以至于搜救的士兵和落难者生生错过。

一直等到七月,关外也没传来任何好消息。

凝望着寝阁里那尊身着红衣的雕塑,梁焓失神地笑了笑。

“燕重锦,你真的死了么?”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雕塑的脸,红了眼眶,“记得奈何桥上等三年,待朕除了内患,扶起睿儿,再去找你。”

七月底,东都迎来一场倾盆大雨,宫中的御旨下发到燕府。

燕重锦被追封为安国公,赐谥忠毅。

燕濯云和夫人当场哀声恸哭,池月却抗旨不接,冷声斥向传旨的太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儿子兴许还活着,你们就这么急着给他设灵堂不成?!”

被老魔头打了脸,梁焓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将圣旨收了回来。

既然燕家愿意当燕重锦还活着,那就活着吧,留个等下去的念想也好。也许有一天,那人说不定真能回来呢?

到时候,他必会狠狠地罚对方...上缴所有子弹。

朝廷开始按军功给武将们进官加爵,给士兵们一一犒赏。燕重锦依然被封为安国公,也是淳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一等公爵。

即便如此,也无法挽救燕府惨淡哀凄的气氛。

燕濯云实在经受不住孙子离去的打击,颓然病倒。燕老太太也终日以泪洗面,就连池月都渐渐动摇,开始着手给儿子准备后事了。

相比东都的潮湿多雨,沙海的整个雨季,竟然滴雨未落。

燕重锦总觉得老天是和自己对着干,一点活路都不给。这说话就要入冬了,到时候一下雪,他们饿不死也得冻死。

至于其他亲兵,经历了整整四个月的等待,早已放弃求生。最初的时候,哪怕刮来一阵风,或者天上飘过一朵云,都能让他们激动万分。然而现在,即便头顶已经传来滚滚雷声,他们也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燕重锦忽然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快起来。”他踹了踹一群睡得浑浑噩噩的亲兵,“沙暴要来了。”

沙漠里的沙暴往往是龙卷风所致,一旦来袭便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猛烈的大沙暴甚至能将房屋牲畜全部掩埋,是大漠中人最惧怕的天灾。

“快!赶紧进水里!把头埋水里去!”燕重锦看着已经逼近的沙尘,催促道。

一群人连忙牵着马,拖着铠甲和兵器,匆匆忙忙跳进了海子。

走在前面的骆驼忽然不安起来,带路的达靼人也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叽里瓦拉地给淳兵们打手势。

燕不离愕然地问向金眼雕:“他说什么?”

“他说大沙暴要来了,咱们得赶紧找地方躲避!”

大漠之中,很难找到遮风避沙的地方,他们不得不冒险靠近那块褐色山岩,借助山体躲避风暴。

狂风卷着沙尘,由远及近,呼啸而过。大片砂砾打在脸上,是蜂蜇的疼痛。即便用布掩住口鼻,也感到胸腹压抑、呼吸困难。

不仅如此,风暴还会卷起掩埋在沙中的重物,然后再在高空将之抛下,比如石块、人畜骨头、马鞍子、破衣烂靴、枪......

慢着...枪?!

作者有话要说: 燕不离惊愕地望着从天而降的手枪,一眼就认出是燕重锦佩在腰间的东西,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喊道:“粑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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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燕重锦回去时刚好撞上梁焓二婚,他再次毁了对方的洞房花烛夜。

那夜具体发生了什么,请看下一章,走进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