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见唐颜看着剧本好半会儿没有做声，又见到那人忽然失去了喜乐阴晴不定的脸色，叶栾微蹙了眉轻问道。

蓦地听到叶栾发问，虽然声音很轻很低，唐颜拿着剧本的手还是反射性地僵硬了一下，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如果不是观察入微的人很难发现这样细微的变化，而就在这一瞬间之后，男人又重新阖上剧本，抬眼朝叶栾笑道：“没什么。”

“如果觉得太累的话，还是先休息养好精神。”叶栾目光从唐颜手上的动作移到唐颜笑着的面颊，大概是眼前的人累着的缘故，唐黎昕明明是笑着的脸色，却不见多少红润的底色。他端详着唐颜的笑靥，最后淡淡笑道：“其实也怪我昨天的话问得太早，档期空可以先歇歇，我想滕佳柔应该可以理解的。”

昨夜他也只是想和唐黎昕说说话，想知道唐黎昕以后的打算，仅仅如此而已。

叶栾的话平平而叙，即使这人不善与人交流，待人如外界所说的生分，唐颜却也能听到这人话音里面的关心。大概是很久没听到过有人这么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唐颜微微一愣，回神后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他眉梢间的疲惫之意舒展，强颜笑道：“盛光上面送来这本剧本，总应该是对我寄予希望的。你也说过这个剧本对我来说很适合……”

他一边笑一边又低头伸手去整理桌面散开的一本本本子，笑声应该是轻松自然的：“有那么好的一个机会，我何乐不为？”

叶栾曾一度认为，与人相处愈近，便愈了解真实的面目。可如今落在眼前的笑是唐颜固有的处事态度，初次见面时叫人无法感觉出任何敷衍的性质，而到此时却让叶栾心底滋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个字音，任由那股情绪却疯狂地滋长开来，直至沉默撕碎。

“剧本是盛光送来的……”叶栾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过要漠视这些乱七八糟的世界，可依旧没有止住自己深陷其中，“所以——这部剧是郑启峰投资的吧。”

滕佳柔说过的，这部剧是由郑启峰投资的。

提问的语气在叶栾口中已经变成了肯定，根本没有给人回答的余地。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昨晚相见后的尴尬，而唐颜原有挂在脸上的笑也渐渐变得淡了，原本轻松自若的笑意最终化为一抹褪下伪装后的苦笑。

“叶导。”唐颜苦笑着唤了一声。

叶栾抬眼将唐颜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看到唐颜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唐黎昕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长，是属于艺人们特地保养得很好的手，唐颜看着手掌上清晰的脉络，侧头低低一笑：“叶导，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唐颜重生在唐黎昕身上，注定了要做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即使逃避了，刁难有魏越淩狡诈有郑启峰又如何会放过他唐颜或者唐黎昕。

逃避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唐颜今日的气色并不是特别的好，而在这一刻，原本强撑着的虚掩着的那些精神终于露出庐山一角，却也依然拥有叫人领略和欣赏的那些不变的气质和风采。但也只有在这一刻，叶栾看唐颜时有了这人是洗尽铅华的错觉，而下一秒，唐颜复又慢慢地握住手，看着书房中洒落一地的阳光与阴影，凝眸笑道：“所以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接这本剧本。”

凝眸的时候，阳光亦照入他的眼眸，让原本黑色的瞳孔也镀染了一层阳光的暖意。叶栾轻轻阖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那人已经将目光凝视而来，迎光中可以看到逆光中自己的阴影，出奇地出彩。他听到唐颜用调笑着的口吻对自己笑，口气听上去却更像是对他的劝慰：“更何况郑启峰也不可能直接把我囫囵咽进肚里。”

郑启峰不能，魏越淩也不能。

出演《一克拉生命》的事情定了下来后，唐颜便打电话通知滕姐。滕佳柔得知唐颜的决定的时候在电话那边震惊了很久，女人不同于叶栾，刚接到消息，电话那边的声音的分贝就抬高了数十倍：“唐黎昕你真的确定要接这部剧？你确定自己没有发疯？”

和滕姐相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唐颜知道滕佳柔是一个真性情的女人，他没有直接给滕姐回复，反而是等着滕姐缓冲了心情很久，才慢慢开口：“滕姐，我已经想好了。”

滕姐本来已经快速地想好了一大堆的说辞劝说唐颜推掉这部剧本，但当唐颜如此平静地对她说话的时候，她的那些数不清的说辞一下子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狂躁的心情遇到平静的话语，总是没撤的。

滕佳柔喉咙里卡了一堆的话，从无从发泄到无可发泄，到最后她只有放弃地叹了一声：“小唐，我知道我应该阻止你演这部剧，不过我当初说过这些最后还是要看你的决定。”她说到这，深吸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

过了滕姐这一关，滕佳柔很快联系了《一克拉生命》的剧组。剧组那边也正在遴选几个主要演员，得知唐黎昕有参演的意向后，便做出决定让唐颜回一趟盛光公司参加试镜。这部《一克拉生命》是参与无线上映的电视剧，故事讲诉的是刚从警校毕业的毕业生季芳被安排入刑侦大队特别行动组锻炼，参与维护城市稳定的故事，剧本暂定的剧集有12集，每一集都具有单独性，可自立成为一个故事，但每个故事也都由主线连接，从一而终。

《一克拉生命》的导演的名字叫做张毅，张毅在电影界中或许没有像叶栾和一些资深电影导演的名头响亮，但在无线电视的评价却一直很高，其指导的电视剧也曾在有线电视中获得季度收视冠军。张毅在银屏上有良好的口碑，在电视界很多艺人眼里却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导演。 一些曾经参演过他指导的电视剧的演员曾在私下里讨论说，虽然他们参与拍演的是一部大众化的电视剧，但导演张毅要求苛刻，其拍摄难度拍摄节奏和拍摄要求精细入微，简直比起普通制作的电影还要难上很多。

而这次参与《一克拉生命》试镜筛选选定的演员，大到主演小到配角，全部都需要张毅亲自认可方才可以通过。唐颜刚进入试镜的房间，就看到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摄影架旁的位置上，男人眼睛很小，看见唐颜走进来的时候，两眼眯着审视，原本就已经很小的眼睛就宛如两条狭缝，但依旧挡不住狭缝里如炬的目光。他看着唐颜伸手关上面试房门，还未转身，就先行开口发问。

“你就是唐黎昕？”张毅问道，声音不是很高，但是听得清楚。

“对。”这一刻唐颜已经掩好门，闻言转身露出笑来，踱步走到张毅正前方，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他展颜道：“我就是唐黎昕。”

很多艺人在参与试镜的时候会有或大或小的拘束，但唐黎昕走来的时候，每一步都走得不仅很自然，也很有气质，似乎是像见惯了场面一样，可又确实生出一种让人不可小觑的感觉。

外界对唐黎昕的演技褒贬不一，有人称其为花瓶，有人也对他的演技表示过惊艳， 而在张毅眼里，就冲唐黎昕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度，也开始隐隐有些相信这人在《闻战》中的表现确实是名不虚传。但他没有直接发话，反而往座椅上一靠，就着一双小眼睛盯着唐黎昕看。

房间里立刻陷入安静。

如果是来试镜的演员，遇到导演在问完名字之后就没有说话的情况，多半会出现紧张尴尬不知所措的状况。唐颜只是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张毅，随后走到房间正中，将自己所要展示的动作一一表演下来，他的动作很自然随意，就仿佛在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一样，动作流畅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但每一个动作，却又无比清晰准确地落在张毅的眼里和试镜的拍摄镜头当中，明明是面对面的真人表演，也给人一种如在画中描书中写的质感。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表演能力确实不错，但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在镜头面前的感觉也出奇地好，甚至胜过他张毅指导过的很多老演员的动作处理。

演技可以是天生的，但是对付镜头的位置却是后天练就的，能把自己表现得最完美的地方展现在镜头面前，只有老戏骨才会有这样的习惯——当然也不排除老戏骨之外的行业。张毅在心里暗暗点头，等到唐颜所有的动作完毕，年轻的人抬头重新露出进门时挂着的那抹微笑后，他才开口。

“很多演员在试镜的时候都会选择自认为有吸引力有爆点的表演，而你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普通的警员出更时候穿戴着装的动作，这样看上去毫无特色可言。”

当然唐黎昕的动作并不是真正的毫无特色——自由发挥的试镜讲究的是如何抓住观看者的第一印象，张毅不否认唐黎昕的表演很自然贴切，即使一个普通的动作都给人有意想不到的韵味，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开口问道。

唐颜微微一笑，他笑起来不骄不卑，让张毅想到这人应该是很久就养成了注重细节的习惯，所以这时候的笑意才会如此自然不做作，他听唐颜笑着回答道：“我觉得演好普通人，才能在这种基础上再给以进一步润色。”

演好两个字的含义很深。而一步登天的，即使在那一刻给人以精彩的瞬间，但千篇一律后总显得地气不足。

张毅听完这句话后，立刻在心里下了定论，他认真地点头道：“唐黎昕，你的演技很有味道。”他的夸奖并不多，只有这么一句，而接下去说的话却变得严肃：“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要提醒你。”他认真地说道：“《一克拉生命》这部剧是本动作戏，我对演员的要求很高，光光有演技是不够的。”

话里是有提醒之意，但其中还暗藏了张毅已经认可了唐黎昕的潜台词。唐颜微微一笑，于礼上点头谢过张毅。

张毅颔首，将唐黎昕的表格从众多试镜者名单中抽出，放在了一边。

试镜完毕，从张毅见到唐黎昕和打算让唐黎昕加入《一克拉生命》剧组的时间间隔很短，离唐颜进门再到出门也只有短短的十分钟时间，而等唐颜出了试镜房后，一人双手环抱与胸，靠着试镜房边走廊墙壁上，面容姣好，神态慵懒，正一脸调笑地看着从试镜房内走出来的人。

“唐黎昕，张导演没为难你吧？还是说你已经被张导演录取，准备好吃苦头了？”他看唐颜把门带上，终于忍不住这样出言问道。

唐颜转身，见得魏越淩站在房门对面，像是专程等着看他这场试镜的结局，正对着自己迎面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努力码字啊码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