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云的第一个感受是惊喜,毕竟这样茫茫人海中的偶遇远比相约更让他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何况如今他连约哥哥的理由也找不到了,所以此刻再见他念念已久的身影,他首先还是惊喜的。

于是情不自禁地想上前,可堪堪迈了一步,又驻足。随即而来的，是心虚。

他快速瞄了眼身旁的女生，又扫了眼远处的哥哥,一时间喜悦都被冲淡了许多,只想找地方躲起来才好。

相比之下，季凌风的反应倒是平静许多，不过对他远远一笑,旋即带着小团子就要走。季凌云这回不乐意了,甚至都顾不得佳人在侧,忙大步走上前去。

“哥——！”

这个字一出口，不光他身后的女生，连季凌风也是一顿，唯有小团子睁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疾步朝他们走来的大哥哥。

季凌云在他们身前站定，微喘，他虽然叫住了哥哥，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睑，才终于看见躲在哥哥身后的那只小团子。

他难免惊愕，“这是？”

“多多。”季凌风将身后抱着自己一条大腿的小团子拉了过来，介绍道：“我弟弟……亲弟弟。”

季凌云震惊。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小人儿，联想起前阵子他的生母来季家，终于恍然大悟。

待理清思绪后，他才回味出了方才的感受，当哥哥跟他介绍“这是我亲弟弟”时，除了震惊，居然还有种莫名其妙的涩意。

季凌云仔细审视起那团小小的存在，继而有几分嫉妒地发现，小孩儿比自己更像哥哥。

多多虽然是被季凌风拉上前来的，却仍紧紧贴着他，用他两只莲藕般的小胳膊抱着哥哥大腿。

季凌云看在眼里，目光有片刻飘忽，小时候哥哥明明不喜欢他近身的。

小团子则仍旧好奇地盯着季凌云瞅，他原本怕生，可见眼前的哥哥顶着张和自己哥哥相像的脸，好奇之余，也生出了些亲切感。

“阿云？”就在三人相对无言的时候，跟季凌云一起来的女孩也终于犹豫着上前开口。

她轻轻握住了心慕男子的手，转目对季凌风笑笑。

自从和季凌云有这种暧昧关系后，季家的事她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她冲季凌风腼腆一笑，相邀道：“季大哥来一起玩吧？”

“菲菲。”季凌云打断了她，有些歉意地转头，“我和哥哥有点儿事要说，今天怕是不能陪你尽兴了，改天补你好不好？”

被他称之为菲菲的女孩显然也没想到季凌云居然会婉转地让她离开，樱桃小嘴轻轻瘪了瘪，抬眼委屈地看他。

季凌云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软肉，他本对安慰女孩子的门道驾轻就熟，本可以用最温柔的语调最甜蜜的谎言将她哄回去，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是都说不出太过暧昧的话语。

犹豫片刻，飞快地用余光瞄了眼一旁的哥哥，心一横，一手搭上了菲菲的两肩，俯身到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吐息带着热气喷上了这妙龄少女的耳垂，菲菲面上顿时一红，娇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对季凌风腼腆笑笑，便挥手向他们道别了。

季凌风张了张口，本想说你们尽兴玩，不用管我之类，可见季凌云将女朋友都遣送回去了，还以为他真的有事，也就留下了。

“哥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

“跟……跟你母亲一起生活？”说着他又瞅了瞅小团子。

“妈妈她……癌症，晚期。”提及此事，季凌风仍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季凌云愣了一愣，也难怪她当初会再找来季家，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吧……可癌症晚期的医药费花销巨大，那女人肯定负担不起，所以又去找哥哥了？

季凌云蹙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开口道：“哥哥的那张生活费卡……已经解冻了。”

这次轮到季凌风愣了。

“是爸亲口说的，也和以前一样开始按月往里打钱了，如果还不够用我这里……”

“不用了。”季凌风回过神来，赶忙拒绝。他的生活已经渐渐走上正轨，往昔那纸醉金迷荒废度日的时光，他不再留恋，更不想重拾。

季凌云还以为哥哥是倔脾气犯了，于是默默转移了个话题，“阿姨住院，这孩子怎么办？”

“现在是我带他。”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多多的小脑袋，寻常的动作，却像安抚个婴儿般轻柔，夹杂着十足的宠溺。

季凌云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声音有些涩，“我还以为……哥哥不喜欢小孩子。”

季凌风的手一僵，自己年少时，的确不喜欢有个弟弟吧，觉得他分走了爸爸的关爱，所以每每看他一副怯怯的样子想接近自己时，都只觉得烦而已。

“抱歉。”季凌风也觉得嗓子干，可除了道歉之外，又不知该说什么。

听哥哥道歉，季凌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这一定不是他想要的答复。他低头又看了那小人儿一眼，只觉冬日的阳光白得刺眼。

“以后……真的不回来住了？”

“逢年过节总会去看看爸的。”季凌风垂头，接着像是感应到季凌云的不满般补充道：“你要是想见我的话，也随时可以来找我……打个电话就好。”

季凌云抿了抿嘴，沉默半晌，才又问，“哥哥现在自己生活，还要照顾阿姨和孩子，很辛苦吧。”

季凌风低头看了眼团子，小东西有时候是挺累人的，可若说辛苦，他倒真不觉得。对于平常人家来讲，只一个癌症晚期也是沉重万分的打击吧……而他何其有幸，能遇一人，帮他挡下所有的风霜。

想到这，季凌风心下一暖。

“哥哥去跟爸服个软吧……即使不为自己着想，总让阿姨的医药费有个着落。”季凌云原本提着一颗心，在说完这席话后终于放回去了一半。

他原本想说，如果实在觉得累，可以来找我。可他到底没有这个魄力，有时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已经能够在重重压力下从容不迫地处理好一切，他都快忘记曾经那个怯弱的自己了，可为什么在哥哥面前时，依旧只是幼时的模样。

季凌云有些泄气，又有些恼自己的不长进，而再抬头去看哥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哥哥如今孤身一人，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负担？想到哥哥这些日子可能吃了不少苦，却丝毫不对家里人提及，他的眼神又黯了黯。

对于他的提议，季凌风只是咬了咬唇，摇头道：“不用了。”他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向他提起boss，最终也只得故作轻巧道：“妈妈的事不用担心啦，我……过得很好。”

季凌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中找到一点心虚的神色，可他失望地发现，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流淌的情愫反倒变得愈发柔和。他不禁要想，难道离开了季家，哥哥真的过得很好，比以前更好？

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改变已经不为他所知。

季凌云叹了口气，彼此都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吧，只是他潜意识里排斥这一点……

季凌风低头看了眼表，“三点半了，我要带多多一起去看眼妈妈，就先走一步啦。”

季凌云无声地张口，挽留吗？可又有什么理由？他把菲菲都遣回去了，无非是想多陪哥哥一会儿。

“好。”明明不想不愿，却仍不带任何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兄弟俩在冬日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下挥手道别。这时的光耀眼却不灼人，暖暖地洒向大地，明媚中一片安宁。

季凌风先转了身，走了不知多少步后，却忽然感到身旁的小团子在扯自己衣角。

“怎么了？”

“那个大哥哥为什么不走啊？”多多小爪子一指。

季凌风回头，果然见到他的另一个弟弟独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朝他望来。于是一转身，四目相对。

其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兼有人流攒动，谁都看不清彼此的面貌了。季凌云叹着气想，他们终究会这样吧，成为对方眼中，一个模糊的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遁走t3t~~~弟弟桑表示他吃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