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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千春隔流水

第五十一章

赵钰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但是凭借肌肤上粘腻滑润的触感,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相当不好看。

他没学过武,根本不懂得一招一式该如何比划,他完全凭借本能地使用手中的短匕,砍刺削挡,短短的一把匕首仿佛已经与他的身体相融,每当穿透又一个敌人的心口或脖子后,总能激发出更强烈的怒意和火气。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石室里的忍者越来越少,一直站在石门外观战的余田智终于忍不住,趁着赵钰一不留神,快速蹿进石室,朝丁春销跑去。

守着丁春销的天狗朝他扑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牙齿咔嚓,竟然生生将他的一块肉撕下。

余田智哀嚎了一声,角落里一名忍者迅速救援,数枚手里剑朝天狗扫去。

天狗躲闪着避开,却留下丁春销面前的空隙。

余田智一个箭步买过去,抓住丁春销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天狗咆哮。

肥遗扇动翅膀,朝余田智的眼睛狠狠撞去。

“啊!”余田智右眼被撞,痛得他一时有些晕眩,但抓着丁春销的手却没有松开,“赵钰!”

赵钰转过身,气喘如牛地看着余田智。

余田智冷笑道:“我说过你们赢不了的。”

赵钰浴血奋战了这么久,身体虚脱地随时都能倒下,他看着被余田智架在身前的丁春销,有气无力问道:“……你觉得你能快得过我?”

余田智亮出衣袖里的小刀,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铁器刀具,这是我找人精心制作的陶瓷刀,你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你也拿不走我架在他脖子上的这把刀。”

赵钰微微眯起眼,谨慎地看向丁春销脖子上森寒的刀子,“你想要什么?”

余田智舔了舔嘴唇,笑道:“我之前就告诉你了,我想要一个死人。”

赵钰摇头,“不可能。”

余田智残酷地笑了两声,手中的小刀猛然扎进丁春销的肩膀。

“呜!”丁春销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萎顿。

余田智没有拔出小刀,他面对赵钰,冷笑道:“我不介意亲手让他成为死人。”

“你不会的……”赵钰压抑着怒气,冷静说道:“如果他死了,你也活不了,况且你们想要兆族人,为的难道是只争朝夕吗?”

“哼。”余田智似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般,“赵钰,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输就输在太瞻前顾后了,你把所有人都考虑在内,可是你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赵钰问道:“什么事?”

余田智却没有说出答案。

赵钰握着匕首正要往前踏出一步,余田智抓着丁春销猛然后退,并警告道:“别过来!”

肥遗飞到赵钰肩膀,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赵钰停下脚步。

残余的忍者们回到余田智的身后,天狗也退到赵钰身边,双方形成对峙形态。

就在余田智笑着要将丁春销肩膀上的刀子□之时,整间石室忽然左右剧烈摇晃起来。较小的石块和尘土在震动中纷纷落下。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余田智拉着丁春销后退到石门边,眼见要逃,赵钰急忙要追,两人中间的地面上忽然裂开一条细缝。

“赵钰!”天狗一口咬住赵钰的裤腿,“别去!”

就在天狗叫唤的瞬间,那条细缝轰然炸开,露出一条一米多宽的深沟,从沟里跃出一只黑乎乎的大影子,随着黑影跃出的动作,一阵诡异的寒风在石室里盘旋着刮了起来。

赵钰后退到张潇樯和罗左的身边,他的眼被石室里的大风刮得睁不开,只能拿手挡住那些飞舞在空气里的沙石。

石室里仅有的两盏油灯灭了。

世界一下子陷入黑暗。

赵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黑暗里忽然传来两声惨叫,听声音竟像是余田智的。

赵钰手心里的汗滑腻得让他有些握不住匕首,他眨了下眼,一滴汗流进他的眼,温热地刺疼着他的神经。

石室里的风依旧在呼啸,但是空荡荡的四壁里已经听不到人声了。

风搅乱了一切,沙石飞扬,即使已经稍微适应了黑暗,赵钰还是什么也看不清,他微微喘着气,尝试着朝前走出一步。

咚,一粒石子从后方打中赵钰的后膝,赵钰猝不及防,整个人单膝跪倒在地。

赵钰甚至来不及感受膝盖重重磕在硬地上的疼痛,身体周围的风已经悄然静止,他睁大眼,伸手朝身后摸了摸。张潇樯和罗左都还在,天狗的喘气声就在耳边,肥遗正战战兢兢地缩在自己的肩膀上。

丁春销!

赵钰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前走。

可就在他刚刚迈出第一步,身后忽然传来有规律的轰隆巨响。

伴随着巨响,一整堵石墙缓慢上升,明亮的光线从越开越大的墙下涌进来。

赵钰面对石墙,在黑暗里呆久了的双目无法适应那刺目的光明,他伸出双臂挡在脸前,眯着眼,在僵硬的视线里看向石墙外。

石墙外站着一排人。

为首的是表情凝重严肃的木老太太。

等到石墙全部打开,门外的众人集体倒抽一口凉气。

光线涌入的石室内恍然便是一处人间地狱,三面墙上都喷溅着浓烈的鲜血,地上更是早就成了血河,张潇樯和罗左的血,忍者的血,赵钰自己的血,所有的血混合在一处,早已不辨痕迹。

就连三米多高的天花板上都溅上了血迹。

整个石室里只有赵钰一人站着,他浑身浴血,身上的衣物早已辨不清原来的色彩与图案,从垂落的指尖上滴下去的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啊啊啊啊啊!”尖叫的是肥遗,它站在赵钰的肩膀上,浑身颤抖。

赵钰看着门外的兆族众人,在他们的神情上看到了惊恐与愤怒,他不解地低头看看自己,又僵硬地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的石壁上,丁春销整个人呈十字型被钉在石墙上,他的两个手掌被两只铁棍穿过,紧紧□了石墙间,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咽喉上,直没入柄,几乎将他的脖子切断。

赵钰怔怔地看着被插在墙上的丁春销,整个人惊骇地几乎要站不住脚,他费劲地挪动脚步,拖延着苟延残喘的身体朝他走近。

他混沌的大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丁春销会被挂在墙上,他试着伸出手,可指尖却颤抖地怎样也移动不了分毫。

仿佛不久之前,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邀请这个有些奇怪的男人担任他和木苒的主婚人。

他们一起在山林间追查季芳的行踪,一起躲避忍者的攻击,他总是耐心地引导他学习技能,他是他的半个情敌和半个师父,也是他来到这边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粉色的鲜血顺着丁春销的脖子流进他的胸膛,染红他的衣服,再从浸湿的衣角滴落到地上。

他的双目瞪得又圆又大。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眼,竟然是恐惧。

赵钰的手指颤了又颤,终于凝聚了点力气,他缓慢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身体,以此来证明他的死亡只是一种假象。

“别碰他!”赵钰身后,木老太太的怒吼压抑得犹如冰层。

赵钰转过身,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木老太太对着身后的众人挥挥手,三名成年男人受持长棍走进石室,长棍在赵钰腿窝处狠狠一敲,赵钰双膝重重跪地。

三个男人将三根棍子夹在赵钰脖子上,形成禁锢,另有两个女人走进石室内,想要将丁春销手掌上的铁棍□。

可她们努力了半天,谁也拔不出来。

又有男人上前用力,还是拔不出来那棍子。

赵钰跪在地上,他的脑袋深深垂在胸前。

一双黑色布鞋踏着湿漉漉的血色地面走到他面前,木老太太的声音从他头顶深沉传来,“赵钰,你真心要让丁师父的尸体就这样悬挂在墙上死不瞑目吗?”

赵钰机械地抬起头,有些迷惘地看向木老太太布满皱纹的眼,他想了很久,这才艰涩问道:“……你觉得,是我杀了他?”

木老太太没有说话。

赵钰站起身,架在他脖子上的三根棍子在木老太太的示意下被松开。

赵钰走到丁春销面前,他与他面对面张开双臂,一手握住一根铁棍,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铁棍抽出。

四周的兆族人蓄势以待,随时准备进攻。

铿。

铁棍双双落地。

赵钰一手扶住丁春销的身体,一手去拔他脖子上的匕首。

那把匕首正是丁春销递给他防身的那把,在石室陷入黑暗之前还一直握在他手上的匕首。

赵钰冷着脸,一把抽出匕首。

呲。

从丁春销脖子里涌出的热血喷了赵钰满头满脸。

赵钰眨眨眼,眨落一串热血,他抬手合上丁春销的眼,嘴唇抿得硬如冷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