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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千春隔流水

第五十五章

因为要赶在木潸和赵煜回来之前完成一切,所以广场上的木桩和柴火堆很快就架起来了,木苒被绑在粗大的圆木上,脚底下踏着的,便是足有一米高的火柴堆。

所有族人都被隔离在几米之外,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

季芳坐在轮椅上,绕着木苒被架起的火刑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木苒面前,她仰起头,眼眸似是被骄阳刺到,有些不自然地眯起。

木苒从上往下看她,不发一语。

季芳问她,“你无话可说吗?”

木苒的视线在围观的族人中扫了一圈,对站在另外一旁的木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如果当真要烧死我,还是让孩子们回避吧。”

季芳笑道:“不必,对我来说,所有的族人都只是孩子,如果他们需要一场残酷的成人仪式才能长大,我不介意让他们目睹这世上最可怕的一幕。”

木老太太看向季芳,有些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季芳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着自己的轮椅,走到外头去了。

火刑台边上只剩下木苒和木老太太二人。

木老太太仰头看向木苒,轻声唤道:“木苒。”

木苒没有低头,她的视线遥望远处优雅美丽的山脊线,说出口的话寡淡地就像天边蔚蓝的晴空和飘絮,“你希望我说什么呢?遗言吗?”

木老太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人群。

有个男人举着火把走到木苒脚下,他颤着手将火焰接近最底层的干柴,犹豫再三,还是不敢下手。

木苒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抬起头,神情间毫不掩饰他的痛苦与迷惘,他喃喃问着木苒,“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木苒看着他,苦笑道:“因为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养育出了一个魔鬼,她不是神,她是魔鬼。”

男人咬牙,手臂重重一沉,火把燃起最底层的枯草,浓烈的白烟冒了出来,那个点着火的男人丢掉火把,狼狈地逃回人群。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屏住呼吸,带着最可怕的心情来审视发生在木苒身上的一切。

木苒紧紧闭上眼,她能感受到脚底下的热气,浓烟越冒越多,火势很快就会往上层干柴侵蚀,可怕的大火会从她的足部开始,一点一点地烧到她的头顶。

脑海里有些莫名的东西一点一点像溪河上的阳光般流逝,她微微皱着眉,想起自己从林子间的小河漂流而下,最终被大哥捞起来时的模样,想起自己整夜整夜不睡觉,坐在房门前的长廊下静静等待那个人路过的模样,想起第一次见到季芳时,那个漂亮的姐姐俯□温柔地冲她笑的模样,想起七岁的木潸哭红了双眼,战战兢兢被牵到自己面前时的模样。

木苒想起很多场景,想起很多人物,他们有的只是匆匆过客,有的却非要往她心口上挤出一席之地。

比如赵钰。

自己乘坐青鸟撞开赵家公寓的墙壁时,在明灭的灯光里第一眼见到赵钰时,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艳与笃定,但是她选择了无视,她有太多事情要完成,有太多责任要肩负,她没有时间去和一个纨绔子弟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

可是真正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呢?真正要肩负的责任又是什么呢?

她辛苦了那么久,执着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为的只是像中世纪的女巫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吗?

而她曾经苦苦守护的族人们却无一愿意上前救她。

信任和责任的崩塌,毁灭的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人心深处从小建立起来的信仰。

一种去爱与被爱的信仰。

木苒不敢睁开眼,她不想看到自己即将被烧得焦黑的双脚,也不想看到眼里强忍着的眼泪屈辱地落下脸庞。

她是木苒,她不会哭,即使是死亡,也剥夺不走她的自尊与骄傲。

火势渐渐往上,木苒的脚心已经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灼烫感,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

人群中渐渐起了骚动,里圈的人不断踮起脚尖朝外张望,外头的人都已经转过身,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兆族祖坟所在的山头。

木苒看向的却不是众人视线的方向,而是季芳和木老太太的神情。

木老太太脸色大变,季芳却显出极有兴趣的笑容。

祖坟所在的山头距离他们的广场并不遥远,广场外就是一大片良田,此刻,在明朗的天光下,许多人都能看清楚良田之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朝向他们的位置快速跑来。

随着男人的接近,更多人看清了他的脸,也看到了男人头顶上伸开双翅的小黄鸟。

自然是赵钰。

“木——苒——小——姐——”肥遗将双翅拢在脑袋前,高声尖叫道:“我——们——来——救——你——了——”

木苒看向那个迎风奔跑的男人,几日未见,他瘦了不少,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在野外丛林里风餐露宿,也真是辛苦他了。

赵钰的脸上还有未洗尽的血痂,身上也布满血迹,平时戴惯了的那副眼镜早不知道掉在何处,他就那么没命地奔跑而来,脸上焦急万分,好似只要跑慢了一步,最心爱的宝物就会被人夺去,抢也抢不回来。

木苒觉得自己不该笑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眼看赵钰越跑越近,最先反应过来的兆族人纷纷迎向他的方向,兆族人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所有人亮出来的武器各不一样,第一个冲到赵钰面前的是个魁梧男人,他将手中的砍刀对准赵钰的手臂削去。

赵钰不管不顾,抬手便挡。

木苒的心咯噔了一下。

奇怪的是,赵钰的手臂抬起前明明还是血肉之躯,可当砍刀硬邦邦砍上他的胳膊时,那削石如泥的锋利刀口竟然硬生生卷出凹口。

执刀的男人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闪,已经被赵钰一拳揍上腹部。

文弱书生的一拳,居然把魁梧大汉揍出几米外。

木苒是最熟悉赵钰能力的人,她惊诧地再次审视赵钰,发现在他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几乎没有人能拦得住赵钰,他的脖子上跳动着青筋,手臂上的血管温热明显,偶然碰到他的身体时也能感受到肌肉组织的韧性,但是只要任何武器近身,他的身体几乎可以在一瞬间化为钢铁阻挡一切袭击。

不仅如此,任何被他接触到的东西,只要他愿意,下一秒立即就能变成对他趁手的武器。

赵钰并不想激化矛盾,所以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兆族人痛下杀手,也绝不将他们伤成重伤,他不停地阻挡他们的进攻,也绝不让他们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他此时此刻只想赶紧去到木苒身边,将她从那个可怕的火刑架上放下来。

混乱的广场中央,季芳扫视人群一圈,素手轻点,点出十多个年轻人,吩咐道:“你们过去,不用阻挡他,你们只管往他身上泼油,泼得越多越好。”

她的话被木苒听见,木苒难以置信地看向季芳,怒吼道:“季芳!你想干什么!”

季芳对她笑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木苒睚眦欲裂,自己被绑上火刑架时都没有这般愤怒过。

赵钰要救她,势必要接近她脚下的火,一旦他近身,往他身上泼的汽油足以将他烧成一个火人。

赵钰有多怕火,没有人比木苒更清楚。

那几个年轻人果然兜了几个汽油袋朝赵钰跑去,他们并没有靠近他,只是在近身之刻,集体将汽油袋砸向赵钰。

赵钰毫无防备地被淋了一身。

他猛然停下脚步,低头闻了闻,眉头皱起,“肥遗,离我越远越好。”

他脑袋上的肥遗听话地飞了起来。

赵钰看向只剩几米远的木苒。

木苒猛烈摇头,此生从未像今日这般后悔过。

不该带他来的!

不该带他来的!

赵钰冲周围的人讥讽地笑了笑,毫不畏惧地踏步走向火刑架。

因为他浑身都被汽油浸湿,无人敢靠近他,赵钰在无人阻挡的情况,几步跨到火刑架前。

木苒低头怒吼:“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赵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又朝前走出一步。

木苒几乎要痛哭出声,“赵钰!你会被烧死的!”

赵钰仰头看她,笑了笑,俯身往火里探出双臂。

火蹭地一下点着赵钰的手臂,进而将他整个人卷入火海。

木苒“哇”地一声大哭出声。

火人赵钰没有倒下,他没有痛得打滚,他只是弓着身体,俯身抱住木苒脚下的高大圆木。

“啊啊啊啊啊!”赵钰的声音从大火里声嘶力竭地传出,他弯着腰,像开天辟地之初的祝融火神般,将深深扎进土里的圆木寸寸拔出。

圆木被高高举起,木苒望着脚下的火海,眼泪簌簌落尽火里,转瞬化为白烟。

作者有话要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