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查房时, 陆雅正一手夹着病历本，像往常一样, 踏着阳光走到舒颖的病床前。

走得近了，又看出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有一点不同，他的神情仿佛仿佛不再是一丝不苟严格专业, 透露出笑意，“我昨天和你的康复医生聊了聊，他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你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舒颖一愣, 轻轻地啊了一声，仿佛没有料到, “这么快。”

陆雅正体贴地给她一点时间消化。

病人刚住进医院时, 都希望能尽快出院，健健康康的离开这充满消毒水的地方, 真的到了这一天, 他们又忍不住心生忧愁，担心出去以后会怎么样，尤其是住院很久的病人，有的把医院当成了家，等离开时会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恐惧。

这时候就需要亲友多给予关心和鼓励, 帮助病人调整恢复日常生活。

陆雅正看着她怔愣茫然的表情, 表情变得更加柔和。如果是普通的病人, 出院时有亲朋好友迎接, 都是长舒一口气, 接回去回去好好修养。而舒颖……

十年的植物人苏醒，他一路看着舒颖慢慢恢复，过程漫长得让人唏嘘，唯一能够依靠的男友喜欢上了别人，这是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

“出院那天有人来接你吗？”陆雅正轻柔地问。

听说舒颖不是外地人，这几年逢年过节，却从没见过她的亲人前来探视，她处于植物状态时，都让人唏嘘人情冷暖，毕竟人躺着一动不动，不能强求。但苏醒后仍是这样，陆雅正不禁猜测她的身世。

如果有人来接舒颖，至少她出院后有个着落可去，陆雅正参加工作多年，应该已经看惯生离死别，但此刻看到舒颖略显茫然的神情，他控制不住地感到揪心。

离开了这座白色的象牙塔，她的未来会怎么样？

舒颖低垂着眼睛。

其实她是个孤儿，幼年时父母双亡，从前一直寄住在舅舅家里，据韩修能说，自从她变成植物人，舅舅一家就把自己丢给他，不管她了，其实最近他们一次也不露面，也能看出端倪，现在只怕也是指望不上亲人。

“是不是出院的时候，还要办理出院手续？”舒颖有点忐忑地问，“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欠了医院很多医药费？”

这间病房装饰不俗，配有电视机，两个沙发，单人洗手间淋浴室，还有陪护的床位，医护人员素质很高，服务热情面面俱到，十年的时间太长了，医疗费必定不是一个小数目，她目前身无长物又举目无亲，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偿还这笔巨款。

陆雅正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你的医药费定期按时结清，这个你不用担心。”

定时结清，是谁替她付了医药费？

舒颖抿着嘴唇，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个人其实并不难猜。

“是韩修能，对吗？”

听到这个消息，舒颖应该松一口气，不用欠医院的债，她可以安心离开，但转念一想，却更加笑不出来，仿佛有一种铁锈般的错觉慢慢在口中弥漫。

为什么偏偏是十年？

为什么已经过去了十年？

以为什么都没变，但事实上，好像她醒来反而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

韩修能苍白无力的面孔，就像单曲循环一样在眼前回放，舒颖不是没有察觉到，一切已经物是人非。记忆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现在再也找不到一丝骄纵傲慢，仿佛被时间一点点，一点点吞噬得精疲力尽。

所以她觉得分开才是最好的结局，解放韩修能，让他重新有选择的机会，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但事与愿违，设想中希望能慢慢互相淡忘，实际却还需要他帮忙协助。

而且出院以后，她没有文凭又没有亲友，前路如漆黑一片，完全看不见希望。

“陆医生，是不是，我不要醒过来比较好？”舒颖喃喃地说，“如果我一直睡下去，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不，当然不是！

陆雅正迎着她迷茫的视线，多么想告诉她，生命有多么珍贵，她能穿过十年的界限回到人间，是多么幸运，她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种未来的可能性。

不要因为一时的挫败失去对生活的希望，她是如此美丽的林混，理应受到命运的厚待。

陆雅正看着她低垂的肩膀，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有一种潜在的力量促使他抬起手，这么一动，他突然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舒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这是什么？”

陆雅正将一块杏仁巧克力递给她，嘴角露出一个细小的弧度， “吃吗？巧克力里含有大量的□□，吃巧克力能使人高兴。”

他看见舒颖皱着眉，似乎不相信他的话，扫了一眼她床边的礼品，带着引诱的口气说，“你醒过来一直在吃药，水果和保健品，不想来点甜食吗？”

“我没有不高兴。”舒颖摸了摸脸颊，要是不被人提起，几乎已经忘记巧克力是什么味道，“谢谢。”

她不好意思地接过，剥开鲜艳的糖纸，露出一块褐色的不规则图形，外面裹着一层萌萌的可可粉，香气扑鼻而来，甜中带着微微的苦涩，丝绒般的感觉在口中化开，不同于她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巧克力。

——好像真的没那么沮丧了。

陆雅正自己剥了一颗巧克力，“你有没有想过出院要干什么？”他耐心地问，“除了看看这个世界以外，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吃别人的东西嘴软，甜蜜的味道在舌尖上扩散，舒颖如实地说了，“我要先找一份工作，找到住的地方，我得养活自己，我还想读书。”

韩修能走的时候曾给她一张□□，当年肇事者和保险公司分别进行了经济赔偿，十年来他用这笔钱进行投资，□□里是舒颖的部分，可以保证她目前的生活。

“其他的……”舒颖不确定地说，看着陆雅正的目光似乎想寻他的意见，“我还没想好。”

陆雅正认真地听她说完，点点头，“恩，其他的可以不要急，慢慢来，吃穿住行用最重要。”他装作不在意说，“好巧，正好我在市里有别的房子，最近租客到期不续约，我正打算找下家，如果你需要，我不用去中介挂牌，还省了中介费。”

舒颖眼睛亮了一下，“这么巧！”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咬着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如果我们素不相识，当然要押金。”陆雅正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开口打消她的顾虑，“你刚刚出院，还是要注意修养为主，不要太疲劳。”

其实陆雅正名下的房产大多空关着，并没有什么租客，不过舒颖不愿意拖累韩先生，肯定也不愿意白白接受帮助，“等你有了经济实力，我一定会和你算清楚。”

至于工作方面，舒颖的学历始终是个问题，既然她说想要读书，应该会半工半读，陆雅正回忆了一下回国后的人际关系网，要为她的情况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倒不是特别难。

舒颖心中五味杂陈，“为什么你会相信我？”

“你是我的病人，我照看了你几个月，相信我不会看错人。如果你到时候真的跑了，就当我自认倒霉吧。”陆雅正停顿一下，半是真心半是故意地说，“女孩子仔细认真，我不希望租给生活习惯不好的人。”

舒颖若有所思，洁癖仿佛是医生的职业病，最终不再推辞，“谢谢。”

“现在说谢还太早了。”陆雅正微笑，“不过你是不是同意，吃巧克力会使人高兴？”

舒颖笑着点点头，巧克力在口中慢慢地融化开，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唇齿间的甜味似乎还未散去，“陆医生，外面天气很热，我可以吃冰淇淋吗？”

陆雅正一愣，笑眯眯地说，“你想吃吗？”

舒颖从没见他笑容如此灿烂，“……想。”

所以要请我吃冰淇淋吗？她不由面露期待。

陆雅正却露出得逞的表情，“你现在肠胃弱，体质不好，等过一段时间再吃吧。”

“好好休息，不要担心。”陆雅正看舒颖挫败地睁大了眼睛，最后说道，“只要你愿意努力，一切都会好的。我去隔壁查房了。”

舒颖：【我怎么觉得陆医生对我的态度好像变了】

坐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小可爱泪流满面：【宿主你要关心的不是攻略目标的态度么】它突然跳起来：【宿主，戴绿帽是没有前途哒】

舒颖：【……】

下午舒颖预约门诊做检查，出了电梯，迎面来了一个高个男子，推着一架轮椅。

“舒小姐。”任英卓今天穿得比较休闲，走过来打招呼。

“诶哟，小姑娘。”任老伯仿佛心情很好，笑得合不拢嘴，“又看到你了。”

舒颖认出他们，“任伯伯，今天你儿子来看你吗？”

“是啊，他阿，上次被我说一顿，所以最近来得勤快了。”任老伯对她慈祥地笑道，眼角眯成一片皱纹，“我都以为我这老头子这里有什么金矿。”

“爸。”他身后的任英卓面露无奈，“我来看你不好吗？”

“我哪里说错了？”任老伯挺直腰板，中气十足地说，“以前你不来，最近你倒是来得勤了。”他斜着眼睛说，“谁知道你突然在想什么。”

舒颖好奇地看向任英卓，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刚刚接触到舒颖，便尴尬地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