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江星野眨巴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暂时从数据的海洋里面抽出身来。在他身侧，方文齐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有些迟钝地挪开了目光。

图书馆给每个来查阅资料的学生都准备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桌椅，现在江星野他们的这间房是一塌糊涂，地上堆着写写画画的白纸，桌上放着垒起来的咖啡杯，有些喝完了有些还没有。

他们已经在图书馆待了三天了，可是对于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有眉目。

江星野喝下了所有的咖啡，这才反应过来，口中都是冰冷而酸涩的咖啡味，他下意识地干呕了一下，完全清醒了过来，继续查看以往的资料。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休息了，他的精神麻木，一串串的数据传输了过来经过了他的眼睛，却只是单纯的“看见”，无法去思考这些数据的含义。

“……往年卷宗……”

“参与人数436人……”

“历年冠军……”

“……存在舞弊现象……”

江星野草草地扫过，等看到下一个数据的时候，混沌的脑子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到了旁边的椅子。

方文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还以为是地震了，嘴角挂着口水，茫然而着急：“怎么了怎么了？”

江星野难掩激动之意：“我找到了！”

方文齐：“找到什么了？”

江星野：“找到案例了！”

他将个人终端上的数据投屏了出来，只见一道灰暗的光幕浮现在了半空中，在短暂的停歇过后，一点点荧光掠过，形成了一行行的字。

这是帝星学院举办的某一届机甲格斗赛。

那时候帝星学院刚刚创立没多久，几位创世人都还在世上，正逢建院整数年，学院方面为了庆祝，承诺给那一届的机甲格斗赛冠军丰厚的奖励。丰厚到什么程度呢？就算是外面的机甲大师听见了都要眼红。

正因为如此，在那一届比赛中，有一个外来者通过某种手段顶替了学生的名额，参与了这场机甲格斗赛。

这个外来者年纪和学生一般大，出身平民窟，正好错过了所有机甲学院的招生，他只能自己摸索着学习，就连机甲都是垃圾场里翻出来的废弃品修修拿来用的。就这么一个人，竟然直接一串十，打败了帝星学院的优秀学生来到了总决赛。

如果不是他顶替名额的那个学生暴露出来，没有人会发现这件事。

在这件事暴露之后，按照比赛规则，外来者直接判负了，这种冒名顶替的行为触犯了帝星法律，说不定还要蹲上几年大牢。

就在这时，学院的创始人出来了，经过激烈地讨论后，他们决定让这个外来者继续参赛。

学院的数据忠实地记载了那一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学院创始人对着所有学生，也对着那个外来者说：“规则无法约束强者。你们应该打败他，践踏他，而不是不战而退、心生胆怯。”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你们……怕了吗？”

当然没有学生会说怕。

所以按照规则，所有不服外来者的人都可以上台挑战，直到赢下每一个来挑战的人，这样他就可以捧走奖杯。

在故事的最后，外来者赢到了最后，并且他被学院创始人邀请，成为插班生进入学校学习，更重要的是，他的性别是beta。

要知道，在很久的过去，beta的地位也是很低的，只能做一下单纯的体力活，社会上的所有精英都是alpha。

方文齐看完了以后，说：“这不是和你情况差不多吗？”

江星野颔首：“对，我觉得可以用。”他侧过头，虽然眼白中有血丝，但依旧发亮，“你觉得呢？”

方文齐：“我觉得行！赶紧写小论文剖白啊！”

江星野眨巴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跟小扇子一样上下扑闪。

方文齐：“怎么，有问题吗？”

江星野十分诚恳地说：“帮一下，不会写论文，真不会。”他打架可以，文化课还行，就真不会扯小作文。

方文齐：“……？”

江星野得寸进尺：“赶紧的啊，还得交上去。”

方文齐：“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江星野往椅子上一坐，脚往桌子上一搭，歪着头就睡着了，听呼吸声还睡得挺沉挺舒服。

“……”

方文齐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打开了个人终端开始写小作文，结合了以前机甲比赛的案例，态度诚恳地要求学院领导再给一个机会。

另一边，议会现场。

“我反对，需要理由吗？”

陆琛的话一出口，江父的脸色随即一变：“皇太子殿下，您在开玩笑吗？”

“很显然，没有。”陆琛说，“我反对你的提案。”

不得不说，皇室在民众的眼中还是存在一定的威慑力的，此话一出，周围的讨论声小了一些，偏向皇室的一些议员明显地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不过这一切都在江父的预料中，他压了压眼中的不悦：“可以开始投票了。”

“反对。”

陆琛一个按下了“反对”按钮，悬浮在桌前的光屏立刻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反对。”

“反对。”

“反对……”

随后紧跟着一连串的反对，这些都是偏向与皇太子的，但在反对声中，也有一两个“赞同”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对”渐渐少了，剩下的全都是“赞同”。

“赞同。”

“赞同……”

恐怕是再高雅的交响乐在江父的耳中都不如现在的赞同音调悦耳，他站在高台上，底下风光一览无余，看着大部分代表“赞同”的颜色，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终于……《性别法》终于要通过了。

江父努力了近二十年，终于要在议会上通过《性别法》了。虽然说议会通过提案不代表正式通过，期间还要经历漫长的讨论、复核，收取民众意见，但这最艰难的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想来在下一个二十年《性别法》就能够正式生效，到了那时候，帝星就只有alpha能够掌控实权了。

一想到多年的付出终于得来收获，江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统计票数，除去弃权者——”

“反对者39.9%。”

“赞同者60.1%。”

主脑快速而精准地计算出了票数。

议会规则，如果一个提案的赞同票数低于反对票，该提案驳回；赞同反对五五之分，那就择日再议；如果赞同票数超过六成，那此提案直接通过，等待更复杂的审核。

这次会议，江父提出的《性别法》，赞同票数正好超过了六成，就多了这么一点点，足以改变局势。

议员中不乏有omega面如死灰，喃喃自语：“真的通过了的话……”

“那omega和beta的社会地位会倒退回几百年前。”

“这可怎么办？”

这些omega和beta议员都投了反对票，可是他们在议员中的比例实在是太少了，比不过占百分之七十五的alpha，就算有一小部分的alpha也投了反对，也追不上赞同的票数。

江父迫不及待地催促：“可以公布结果了。”

“江议员提出的《性别法》，正式通过议……”

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孤说了反对。”

一时间，场上所有的目光都击中在了说话的人身上。

陆琛站了起来，腰间的装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一群坐着的议员中，他的身姿挺拔，格外的醒目。

“反对。”

江父带着点戏谑：“皇太子殿下，您知道议会的规则吗？一旦有60%的票数通过，就算是皇帝亲临都没有用。”

“哦？”陆琛不慌不忙，“我觉得有用。”

江父感觉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想要打断他的话：“皇太子殿下，请您不要打断议会流程，现在需要公布结果了。”

陆琛微微抬手：“我申请启动皇室特权。”

台下议员有很多都没听说过这个，不由窃窃私语。

“皇室特权？那是什么？”

“我没听说过啊。”

“我好像知道，我曾经翻阅过史料，这是某位皇帝设立的规则，皇帝和皇太子有一票驳回权。”

“这也太那个了吧……”

江父的脸色一僵：“你、你在说什么？”他连“您”都忘记称呼了，“主脑，主脑！快点宣布结果啊！”

可是主脑那边没有回应，正疯狂闪烁着光芒，像是在核对资料库，查看到底有没有这条信息。

主脑的数据库很庞大，所以它花得时间比较比较长，下方都讨论得不可开交了。

“我也依稀记得有这么一条，可是从来没有人用过。”

“因为设立这条规则的皇帝在后世被成为‘暴君’，他喜好战争，独裁□□，在位的那些年不管是经济还是科技都没有进步，甚至还后退了不少。”

“我也想起来了，因为有这位暴君的所作所为，后世的皇室都不敢使用这条规定。”

“嘶——那皇太子……”

那边主脑核对完了数据，终于宣布了结果：“您的要求有效，皇太子殿下。《性别法》暂时冻结，下次议会再议。”

江父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这、这怎么可能——”

陆琛缓缓坐了下来，平静地告知：“请江议员可以下来了，接下来还有不少提案。”

可江父为了《性别法》努力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今天有超过六成的人同意，结果被陆琛截胡了。在大喜大悲之下，江父一口气没有喘过来，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还好在场的议员都见过大场面，一点都没有慌乱，议会现场也配备着专业的医疗机器人，他倒下还没十秒就上来给江父进行急救。

江父连晕厥逃避的机会都没有，就醒了过来。他刚睁开眼睛还以为在做梦，一抬头就对上了陆琛微笑的脸庞，差点又再次晕过去了。

还好有医疗机器人坚持不懈的营救，这才没让他再次晕过去。

江父终于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他双眼充血瞪着陆琛，嘶哑着声音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琛垂下了眼皮，目光落在了光屏上。因为江父还没有切换，现在光屏上显示的还是江星野的病历证明。

江父的目光顺着陆琛看了过去，像是明白了什么脸庞微微扭曲：“竟然、竟然是这样，你竟然真的这么喜欢江——”

江父一直认为身为alpha不该为感情所困，omega是用来繁殖的工具，漂亮的花瓶，beta可以用来宠爱玩弄，绝对没有感情。

他也是这么撺掇皇太子的，没想到，皇太子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江父还没喊出这个名字之前，陆琛淡淡地说：“江议员受到惊吓了，麻烦医疗机器人带他下去修养。”

医疗机器人确实感受到病患得脉搏起伏不正常，“滴滴”响了两声，强制带人离开了现场，也阻止他说出了最后的半句话。

但现场的人大半都是人精，江父才透露出了一言半语，他们就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龙之逆鳞，触之即怒。

听说皇太子殿下的未来太子就是出自江家，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从beta变成omega的儿子，也就是出现在光屏上不能生育的omega的案例。

种种结合线索，众人心中都明了了。

“有句古话叫做‘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话说老江做得也太过分了，毕竟是自己儿子……”

“不过皇太子殿下竟然真敢动用这个规则，啧啧，皇帝知道吗？不会又出来一个暴君吧？”

“你想多了，距离皇太子殿下继位还有好几十年，如果有这苗头，皇帝会不知道吗？”

在一阵议论声中，接下来的提案再也不能引发他们的兴趣，都是平淡无波的赞同或是拒绝。

这种状态保持到陆琛上台。他的步伐沉稳，走上了高台。

“各位议员，我今日提交的提案是关于法律的延后性。”陆琛不愧是当皇太子的人，面对无数双眼睛丝毫不慌乱，依旧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社会是在进步的，而法律是不变的，不变的法律不能适应进步的社会……”

一个个详实的案例出现在了所有议员的光屏上，陆琛介绍了一番，得出了最终的结论，“比如禁止omega使用机甲这一条，订制的时间是在抑制剂还未研究出来的时候，当时是为了防止omega驾驶完机甲不可控的发情，减少社会动乱。可现在抑制剂已经发展得十分完善了，每个人都能使用，那还有必要禁止omega即使机甲吗？所以，适时更改延后的法律是有必要的。”

陆琛说完了以后，扫向了所有人，温声道：“各位议员觉得呢？”

议员们对视了一下。

皇太子确实说得很有道理，可法律终究是法律，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进行更改。在一段时间的考虑过后，率先有人表示出了态度。

“赞同。”

“赞同。”

“反对。”

“赞同……”

一个接一个的议员按下了按键，一时间代表赞同的绿色和代表反对的红色密密麻麻地浮现了出来。

主脑迅速得得出了结论：“除去弃权者，反对者50%，赞同者50%。根据流程，该提案改天再议。”

陆琛对于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微微欠身后，他走了下去，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一次没成功没关系，毕竟现在议员中还有不少是江家的人，刚才这一番表现，他们肯定会投下反对票。

不过下一次……

陆琛的眸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暗光。

今天是第四天。

方文齐写了一篇感情洋溢，真挚动人的小作文。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觉都要被折腾得秃顶了。

“星野，我写好了——”

江星野醒了过来，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写好了，我看看？”

方文齐递了过去。

江星野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方文齐：“怎么样？”

江星野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委婉得说：“呃……我感觉有点恶心。”

方文齐：“？”

江星野的目光扫过上面的话，比如“在这短暂的几天，我彻夜难眠反思自己的过错”、“痛哭流泪”、“真挚的感谢”之类的话，干脆直接关掉不再污染自己的眼睛，然后竖起了大拇指：“整挺好，学院领导肯定喜欢。”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一边往外跑一边口中吩咐道：“你记得传输给我，我打印出来交给学院，来不及了，搞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