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7章 何时忘却营营(1 / 1)

作品:《(穿书)叛道二周目

烈日高照,天空中竟飘下几片雪花, 绵绵的, 软软的, 一点也不像边城的雪,反而像是江南的毛毛雨。散漫阴风里,天涯不可收。

雪,怕是一时半刻化不了。

明琇从地上“咻”地一下蹿起来,化身人形挖掘机, 一个劲地挖雪。也不知这场雪还会不会下大,最好是赶快把怀表搜出来。

陆子约抱着胳膊跟在她身后,“明琇,你怎么就想不通, 这不是一块破怀表的事, 你找没找到又有什么差别呢?”

明琇不理他, 认真地弯着腰,用手刨雪。

这两个月来, 她好几次梦到过去, 回忆起从前的点滴。每一次记忆的回溯都是个体对于记忆的重构,其中掺杂了现在的她对记忆的理解,她感受到了许多从前并未察觉的东西, 比如,她对李青莲究竟有多混蛋——

陆子约说得对,这不是一块表的事,难道她找到怀表就不混蛋了吗?该是, 还是的。

陆子约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拧着两道英挺的剑眉。但见明琇专心致志地刨坑,吸引了几条饭后消食的土狗。狗也爱玩雪、刨坑,大抵是第一次见一人和它们有相同爱好,还以为这雪下埋着什么好吃的,纷纷上去和她一起刨雪。他扶额,实在不忍直视,“明琇,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和狗玩到一块儿??”

而且似乎还是狗更擅长刨雪一点。

最后是一条大白狗刨到了怀表。

大白狗用鼻子嗅了嗅刨出来的铜玩意儿,然后……“嗷呜”一口,咬在了本就摔得破碎不堪的怀表上。

嘎嘣脆。

那狗咬完后大概是发现自己被明琇骗了,雪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肉骨头,于是不甘地“汪汪”叫了几声,带领着一对狗兄狗弟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明琇惨呼一声,扑上去看那堆破烂。

这无疑是一块多灾多难的怀表,先是四年前被明琇弄丢,四年后好不容易回到了明琇手中,又接连遭受摔下城墙、被狗咬等惨无人道的折磨。

表,彻底坏了,各个零部件散落一地。

明琇将部分零件捡起来放进怀里,然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用那双肿胀的、皮肤龟裂的手抹眼泪,眼泪越抹越多。

“你哭了?”陆子约惊讶。这倒也不能怪他,明琇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太嚣张、恶劣,因此她一旦开始哭,别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匪夷所思,而不是心疼、可怜。

陆子约终是没有问出那句“你为什么哭”。他大概能想到明琇因何而哭,毕竟像明琇这样的人,爱上谁都很难有善果吧。身为女人,她失去了珍贵的容貌,右眼残疾,亦完全没有能为她撑腰的家室和背景。

任何一个人,这三件倒霉事只要中招一样,就是低谷

平心而论,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不在乎这些呢?

陆子约不曾问过明琇为何瞎眼、毁容,之前只听她说是天生的,可越是相处,他就越觉得她神秘莫测,以至于对她之前说过的话都不能全信。

“呀,明琇,你手上冻疮好严重!流血了!”陆子约拉起她,半是关切半是埋怨,“连流血了都不知道吗?”

今天的明琇特别爱哭,听完陆子约的话,眼泪又“唰”得落下。

陆子约拉着她去看大夫,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看吧,这时候才知道疼,疼哭了吧。”

“若是真的能感觉到疼,我当然就不哭了。所以说,我才是无可救药的残废啊……”她的声音极轻,近乎耳语,有意略过这句话后,她打趣道:“小正经,变成老妈子啦。”眼泪虽还在一个劲地流,但半点不妨碍她开玩笑,

“看病是正经事,谁跟你开玩笑了。没轻没重的,你比师妹大,还不如师妹懂事呢!”

明琇抽抽搭搭的,这还没缓过来,八卦之魂就熊熊燃起,“哟,师妹好,师妹妙,迷得小正经痴痴笑。”

陆子约急了:“明琇!你别乱传她的闲话!”

“是是是,小正经你大匡城有这么多师妹,我都没点名道姓是谁,难不成在你心里,唯一的宝贝师妹只有……”明琇买了个关子,如愿看到陆子约脸上迅速燃起的红晕后,趁机蹿出老远。

“想让我去看医生?没门!”

明琇两辈子,没变的就是:讨厌去医院!

明琇回到家中,用热水浸泡双手,看着两只红肿的手,她眉头微蹙,想起了边城名菜烤猪蹄子,咽了咽口水。

清澈的水中,飘起淡淡的水汽,

看到水中的倒映,明琇吓了一跳:这个皮肤白净的美人是谁?

五年来,她都顶着一张毁容的脸,一时间,根本没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原本的她。她一头扎进水里,忧心忡忡:该不会是她仅剩的那只眼睛的视力都下降了吧?是不是连“独眼龙”都做不成了?

明琇心中抱着一丝侥幸,想要找面镜子照照。她房中又向来不放镜子,只得出去问别人借。她住在息夫人的院子里,随手拦下一个婢女,刚要开口借镜子,就看见那婢女手中的脏衣服落了一地。

“明琇姑娘!!”婢女的眼睛鼻子嘴巴一起动,挤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哎?”

“是你吗,明琇姑娘,你脸上的疤呢?”

听完这句话,明琇的脑子里就开始噼里啪啦放炮仗:看来是真的!

“镜、镜子!!!”

明琇跟着婢女冲进婢女的房间,冲着镜子左照右照,激动得没法连贯地说出一句话:“真、真的没、没了!!”

啊,变漂亮了!变回来了!

啊,小裙子,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那些被她抛之脑后四五年之久的东西……

明琇重新戴上了帷帽,重重地喘着气。

婢女不解道:“明琇姑娘,你的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还要戴帷帽?”

“嘘!你千万别说出去啊!我这张脸,先藏着,我想给一个人看!”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明琇此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也无暇顾及这种变化背后的缘故。

大匡城李府上的人都知道明琇行事乖张,再加上原先她那副相貌,组成一个大写的暴戾恣睢。这里多数人都怵她,这婢女也不例外,明琇不许她说出去,便是给她十七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多嘴。她点头如捣蒜,见明琇还不放开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小心问道:“明琇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明琇:“大匡城最好的成衣店在哪儿?”

婢女:“车迟街的绮罗阁,绣品是一绝,听说那里的绣娘都是仙都琇坊里搬来的,什么最时兴的花样,都琇得出来。还有,襄南道的那家姮娥织造,里面卖的衣料最精贵,掌柜的专挑各国、各州进的尖货,我们家夫人就常去那里定制衣裳。”

明琇在这方面特别虚心好学,反复重复确认了名字后,又问了几家卖胭脂铺的名字和地点,揣上钱袋,急匆匆策马出门。

方才的小雪转眼间下大了,丝毫没有要停下的征兆。

雪天,好多铺子都提早打烊了。明琇冲进成衣店里时,铺子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她拿出李成壑的名头才说服老板做她最后一单。她上一回乐此不疲地试穿衣服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因而当她走进寻常女孩子常逛的店里,换着衣服,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感动得鼻子都酸了。扪心自问,她并不相信自己脸上的疤真的永远消失了,至于这样能够持续多久、什么时候会变回去,都还是未知数。所以,她只想珍惜现在的每一秒——穿漂亮衣服多一秒,就赚一秒。

没有失去过容色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明琇此刻内心的喜悦,这是失而复得,是有一个小女孩在心尖尖上转圈圈。

白雪最衬红色。

明琇选了一条红罗裙,上面绣着朵朵金玫瑰,日常穿显得太过张扬,但她全不在乎。即便这条裙子只穿一次、她只美一刻,也觉得值得。

明琇骑马从东市跑到西市凑齐了衣装,又从西市折返东市冲进打烊了的胭脂铺里买螺子黛和口脂。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买齐了几乎所有女子闺房中常有的东西。

由于毁容数年从不修饰容颜,她化起妆来手生,也不知自己化得如何,只道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很好看。最后,她抿上了朱红色的口脂,忍不住笑了起来。

窗外,大漠恢弘的红日沉入地面,雪停了,漫天都是厚重的云彩,如同烈火熊熊燃烧。

她一身红金,融入夕阳之中,灼灼之色更衬出她如雪的肌肤。

“我想让他看看。”明琇跨上白马,轻轻说道。

看看她本来的模样。

哪怕城门已经关闭了,哪怕他还在生她的气,哪怕她今夜可能会露宿风霜……她都必须要去一趟。

很多年来,明琇活得得过且过,很少有什么事是她觉得非做不可的,但她的心声说,现在去找李青莲这件事,属于少数的“非做不可”的那类事。

“我一定要这样到他面前!”

这个念头如同突然窜高的火苗,烧得她心跳如擂、一刻也等不及。

红衣白马,夕阳西下,漠上荒烟,白雪孤城。

汽笛长鸣。今日下过一场大雪,宵禁的时间提前了。城市中心的机械工厂冲天射出一阵白烟,随即齿轮链接铁链转动的噪音悠然停歇,宣告着一天劳作的休止。

“驾!”

明琇扬鞭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