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射科。

荣泽在给几位刚来实习的小医师讲片子。

忽然有人手机嗡嗡作响，他指片子的笔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下说，结果那声音还是震个不停。

荣泽扔下笔，看着身后的人。

身后几个小医师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掏出来，结果个个黑屏。

“主任，是不是您的手机……”，有个小医师弱弱开口说道。

荣泽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苏锦华三个大字，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个人，后者们瞬间消失。

“荣泽，我觉得我需要你帮个忙。”他一接通电话，苏锦华的声音就急切切的通过网络传到他的耳边，直入他的脑海，震得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接话。

对于苏锦华的声音，荣泽第一次觉得光凭声音就可以断定一个人的性格，她高兴的时候声音是清脆的，发恼的时候声音是清冷的，讨论病情的时候声音是严肃平淡的，但是对待朋友的时候又是平和的，苏锦华的喜怒哀乐都能够很直白的表现在情绪里，让人很容易猜。

现在的声音是急切的，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所以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柔了几分，“什么事。”

电话那旁的人费劲的咽下一口炸鸡，“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份炸鸡和可乐，等下去找你，我们当面说。”

不等他拒绝，苏锦华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荣泽看着手机上显示的：聊天时长：02:50，他默默的按下锁屏键，一片漆黑的手机屏倒映出他的脸庞，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苏锦华就拎着炸鸡和可乐出现在他的面前，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满脸殷勤的望着他。

“什么事？”

“我想让你去劝劝乐乐。”

荣泽静静地看着她。

苏锦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炸鸡往他跟前推了推，“我怕她接受不了这件事。”

“那就不告诉她。”

“可是万一做不到保乳，她总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的，现在告诉她说不定还有个心理准备，”苏锦华低头看鞋，脚尖在地上无意识的滑动，“我见过不少病号，可是这么小的孩子我真的于心不忍。”

荣泽把炸鸡往她那个方向推了推，又看了眼旁边观片灯上的片子，“你看这个片子，应该可以看懂吧。”

苏锦华抬头看去，是一个肺部ct，肿块面积已经很大了，不过她有些不明白荣泽让自己看这个有什么用，于是她艰难的开口说道：“晚期了？”

“病人75岁，家属要求保密，想让他安安稳稳的走，但是病人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是你得病人，你会选择怎么做。”

“跟家属沟通，告知病人。”

“如果病人家属坚持不告知呢。”

苏锦华托腮扶额，默默抬头看他。

荣泽垂眸同她平视，声音平淡：“有些事情我们也无法给出一个专业的答案。”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深奥，导致苏锦华到最后也没也明白荣泽到底愿不愿意帮她跟乐乐说病情。

所以她很诚实的提出问题：“那么荣主任，请你给我一个专业答案，愿不愿意帮我。”

“苏医生，麻烦你先去咨询一下乐乐的母亲。”

苏锦华微笑脸，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我来之前已经打电话询问过了，她同意了。”

荣泽挑眉，“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告诉。”

“拜托，”苏锦华站起来插着腰在他办公室走来走去，还在荣泽的眼神杀中揪了一片花叶子下来，“我害怕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想让你跟我一起。”

“我觉得眼下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苏锦华下意识站直身子，“什么事情。”

荣泽起身把办公室打开，门外已经站了好几个小医师和护士，见到开门都一哄而散，他做了个送客的姿势，“董主任可能还不知道你要保乳吧。”

“……”

什么人这是，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放射科的小医师们眼睁睁的看着苏大医生气呼呼的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还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们主任，要是眼神可以杀人，那眼神足秒杀荣泽千千万万遍了。

偏偏他们主任瞧着还挺风轻云淡的。

某小医师悄咪咪跟其他人说，其实他之前见过苏医生，还见过荣主任送苏医生回家，一瞬间整个放射科的八卦气息直冲门天。

“这位同学。”

某位被点名的同学瞬间后背冷汗涟涟，僵着身子转过去朝着荣泽打了个招呼。

荣泽扫了他一眼，“进来，接着听。”

而苏锦华被荣泽那么一说后，直接杀到了董老办公室，然后在门口刹住了车，抱着病历夹左晃右晃，愣是不敢敲门进去。

红姐在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说道：“怎么了，闯祸了？”

“没有。”

“那怎么还不敢进去？”

苏锦华丧着脸，“红姐姐，你说我要是进去跟主任正面杠，他会不会吃了我。”

红姐微笑着敲门开门，把她直接暴露在董老面前，“这你要试试的哦。”

“……”够狠。

“董老，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苏锦华进门后迅速做到董老面前，然后把病历夹放在他的桌子上，“还是关于乐乐的手术方案的问题。”

董老摘下眼镜看了她一眼，又翻看了一下病历夹，“你说，想怎么办。”

“我还是想保乳，她毕竟这么小还在成长发育的阶段，虽然目前还意识不到自己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不过随着长大，一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的。”

她不想让这孩子在未来的日子里被人嘲笑，自卑的活着，病情无情，但是总要尽可能的去创造些温暖。

“我看了一下最近的治疗，伤口部分有些好转，但是手术时间不能再拖了，不过你这个报告单很详细，是荣泽给你出的？”

苏锦华点点头，指了指上面的数据分析，“荣主任专门给乐乐做了一次检查，然后把数据尽可能的详细标注出来，更让我觉得可以去试试。”

董老拿着报告单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感叹道：“这孩子的专业技术真的是数一数二的，他爸真的是为国家留下一个好人才啊。”

“董老，您……”

“肿物位置既然靠上，而且标记位置和面积大小又比较准确，那你就试试吧，不过一定要签好协议书和知情同意书，免得到时候出差错。”

苏锦华站起来朝着他鞠躬，“多谢领导。”

“我听说你爷爷回来了？”

“……”要说苏锦华最怕的人不是她父母，而是她爷爷。

当初她想要考艺术学院，结果被她爷爷知道了，连夜让人把她带回了老宅，然后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紧接着让她当面把高考志愿给改了，这还不算完的，她本来是想学个清闲一点的专业，结果老爷子一道指令下来，就给改成了外科。

好在这个外科让她有了自己选择的区域，为了避免惹人闲话，她选择乳腺外，不跟苏教授在一起公事。

说起来，往事不堪回首啊。

董老见她走神，知道她是怕爷爷，顿时哈哈大笑，指着苏锦华说道：“你爷爷这次回来可是专门给我打过电话来询问你的情况的。”

苏锦华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您说什么了？”

“我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有什么样的爷爷就有什么样的孙女啊。”

“谢谢领导，那我先去忙了。”

董老点点头，就着乐乐的病情又把注意事项和术前准备问题絮叨了一遍，然后就让她把方案准备好后给自己看一下，这才放苏锦华出门。

既然董老这边已经做了点头，那么接下来就是要面对病人本身了。

虽然这几年一直被办公室的人推出去做病人的疏导工作，但是那些无一例外都是成年人，具有成熟的思想来分析利弊，除了情绪崩溃，理智离家出走，但是等他们静下来大多都会接受事实，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

而这次，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而不是独自躺在病床上，苏锦华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荣泽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说服董老。

荣泽回复消息很迅速，还有四个字，恭喜，加油。

乐乐这孩子虽然懂事，但是看得出来，她心思细腻却又胆小，是个内向的孩子，她真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想到这里苏锦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她低头又给荣泽发了条消息，“你能一起吗？”

此时此刻，正在认真给实习生讲解的某位主任不停的翻看手机，然后回消息，回到最后干脆起身离开了。

留下几个实习生大眼瞪小眼。

苏锦华趁着中午休息的空，去超市买了一堆好吃的小零食，然后坐在办公室发呆，一直到上班点，直到程青坐在她旁边，从她众多零食中拎了一袋出来，“我说，你这是忧愁什么呢？”

“还能是因为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他吧？”程青一抬头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的人，零食险些洒了出来。

结果苏锦华一头趴在桌子上，“不然呢。”

程青彻底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