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凉亭的东南侧有一面壁碑，白玉镶嵌隽刻出的书法煜煜生辉地立在二人的正前方。谢红语随着李勉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猜到了他的顾虑。李大人在壁碑前静默良久，谢红语深知其内心的五味杂陈，遂轻声开口:“据说这块玉碑，还是太祁皇十一岁登基那年亲手所赐给李家先祖，上面的字是由当代最为出名的书法家周汉卿所题。”说到这里，谢红语的目光微微下移，在壁碑的右下方，落款那里不仅有着周公的名字，甚至还有太祁皇亲手所按压的玉玺印。

果然同外界传闻一样，李家第一代人在太祁皇心中的位置很高，可谓是受过一世荣宠！只可惜……不是每一代君王都有太祁皇的胸襟和眼界。

“大人望着这块壁碑，心里…可有滋生出什么想法？”

李勉身后，谢红语望着面前笔直的未曾弯曲过的身姿。过了许久，方才听到一声微末叹息入耳，同时也感受到那字字句句里所释放出来的坚定，“我李家四代忠良，荣盛过……尚也落寞过！本官一生所求，便是把每一件案子办的公允公正，让天下不再有那么多冤情难平，同时更是希望我大华子民能够严律守己。如此，也算是不辱先祖遗风了……”

“大人所求，已然做到了。”谢红语轻声称叹，她无法否认李勉的正直，而正是因为这份品质，才得以让殿下尊重。

“的确是，做到了……”正当谢红语以为李勉已然说出了拒绝之意，却听他语锋一转，“在这三寸之地，本官的确做到了无愧于心，可这天大地大，又有多少不平之事是本官无能为力的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勉双眸明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倾泻而出，“只尊彼道，吾心昭然。然天下之事，却主明君！”

“原来李大人心中之忧，竟是如此！”谢红语没有想到，李勉心中的大义早已超乎了自身，他所担心的已经不是李家的荣辱得失，而是整个天下的正义。

而掌控整个天下事的，唯有君王！

这一刻她突然在想，为什么殿下不愿意强行拉拢李勉，而是任他自己作出选择。或许，是他早已了解到李勉是个怎样的人了。

煜煜生辉的壁碑前，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静静站立。

“大人之心，募思民众。”这世上能活的如此淡泊名利的人，不多。她谢红语这一生遇到的人当中，楮先生和殿下——也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红语姑娘，当需本官做些什么呢？”李勉转过身面对着谢红语，眼中的顾虑早已消失不见。

也许是在刚才面对壁碑的那一刻令他突然茅塞顿开，又或许是谢红语不经意的点拨，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眼下他已经作出了选择。

皇帝和万民，忠心和正义，他始终选择了后者。

“红语知道，李家虽然不胜从前，可在朝中并非毫无人脉的，”有四代根基在，就算李勉被贬被如何，可只要他出面，那些以前受过李家提携和恩惠的大臣一定会愿意卖他一个情面。“只需要李大人联合其他几位大臣一起上书，给皇上施加压力，为舒将军和殿下争取一些时间。”据她所知，陛下只给了太后三天时间。而她要做的事情，三天远远不够，至少要七日，那个消息才会传到帝都。

“红语姑娘放心，本官定当竭尽全力拖延时日。”

得到李勉的应答，谢红语低头欠身:“劳烦大人了。”便准备告辞离开。

“等一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同时，李勉再次出声:“日后若有机会，本官很想亲自致谢三王爷，还请红语姑娘转达。”

李勉的意思，可不仅仅是见一面那么简单。

谢红语未曾回眸，只是停下了步伐，浅浅回应道:“殿下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了。”

殿下惜才，而李勉就像是一匹千里马，哪有伯乐不爱好马的道理？只是李勉，似乎还有考究的意味。

沈漾儿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家中的不速之客竟然会是她？而且还是指名道姓来找自己的。她环视了一圈，在母亲不停示意的眼神下淡定从容地问：“不知温小姐找我，有何紧要的事么？”然而沈漾儿尾音刚落，就被沈夫人教训道：“你这孩子净瞎胡闹，怎么还能叫王妃温小姐？”

沈漾儿眼神一黯，温疏晏却是心领神会，“不碍事，一个称呼罢了。”随即对着沈夫人请示道：“不知可否让疏晏同沈姑娘单独聊几句？”

“这……当然可以了！”说什么也还是三王妃，不管现在允清王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既然王妃都开口了，再说也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沈夫人即使再担心女儿会为了允清王做出什么不合理的事情来，也没办法不得不起身离开。

“你们聊。”沈夫人在跨出宴客厅时，回头挤出一个担忧的笑容。

沈夫人走时也带走了下人们，因此现在偌大的厅里只剩下了沈漾儿和温疏晏两个人。

一时陷入了静悄，温疏晏在思考着措辞，而沈漾儿则是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她。

“王爷的事情，沈姑娘想必已是知晓了，”她向来不喜兜圈子，一开口便露出来意。

沈漾儿虽然猜得出温疏晏是因为允清王的事情来府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为何独独只找了自己？

如果是为了允清王，更应该去见自己的父亲才对！

“王爷的事情，漾儿自然知道！可我还是不懂温小姐的来意？”沈漾儿露出疑问的神情，她虽然把温疏晏当作情敌对待，可在解救允清王的事情上，她们是一致的态度。

可就算如此，她的语气也是不太友好，就连在称呼上也是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沈姑娘…喜欢王爷？”温疏晏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反问了一句。

其实那日在安桦宫，她便知晓了沈漾儿的心意，还有那日在王府，沈漾儿亲自过府送来寿帖，远远近近一看，那望着王爷的爱慕眼神再明显不过。那样炙热地几乎就要溢出腔的柔情，将一时好感生生的推翻了，想必是喜欢到了极点，才会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一直追寻着吧……

如今一问，也不过是需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似是没想到温疏晏会如此直白地挑明，沈漾儿一时不知所措，竟升起一种被心上人的妻子当众戳破心思的愧疚感。

不过也仅仅数秒而已，她便恢复了正常神色，眉间扬起一抹坚定，“漾儿的心意，那日在大殿之上便毫无隐瞒，虽然被允清王拒绝多次，但心如磐石，不怨无悔！”

不得不说，在爱情面前，沈漾儿是勇敢的！这种勇敢，让温疏晏有了一丝恍惚。

看到这样的沈漾儿，温疏晏的嘴角荡起一抹涩然的笑，“其实沈姑娘也不必将我当作敌人，因为我与王爷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让你吃醋的地步。”说来也可笑，她与王爷的关系，竟是相互间的利用。

“其实我也并非是讨厌你，只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所钟爱之人。”

有些话说开了，也就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了。

“此次王爷入狱，我已经求过父亲帮忙了，只是……父亲说这次情况特殊，需要等待时机。”在她看来，温疏晏今日特意来跟她解释这些，就是想从自己这里探听到父亲的态度。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温疏晏接下来的一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以至于她脑中回荡了无数次……

“若委屈沈姑娘行侧妃之礼，不知…可愿意否？”

也许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沈漾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混混沌沌的去了书房，又如何稀里糊涂的请了自己的父亲过来。只知道最后在温疏晏的保证下，让她和父亲大人谈了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细节。

“王妃之意，本官未十分明了，还请明示！”沈安虽然还在震惊温疏晏的一席话，可却并不感到意外。

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尽管沈漾儿说过她已经求了沈相，可这种论生死的大事，若非有一点实质性的恩惠，谁又会倾尽所有助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沈相在朝中的势力绝对首屈一指，只要他愿意带头提出质疑，那舒将军一案一定能重新审查。

这是眼下她能做的仅有的一件事了。

尽管，

以他的名义，

许诺某件事情……

“我以王爷的名义许诺，只要沈相能保王爷与舒将军平安而归，我便替王爷允了这门亲事。”

“王妃未免太高看本官了！”沈安没想到，为了让自己出面，温疏晏居然丢出这样一个砝码。

虽然他之前的确有这样的意向，看到女儿对允清王痴情落泪，也着实心有不忍，可如今这个时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涉及此案的风险极高，这要是答应了那就是在和皇上作对！

“我知沈姑娘对王爷的心意，相信沈相也不会不知道，方才的话疏晏没有别的意思，初衷亦不是与沈相做一桩交易，我有我的困境，希望沈相可以理解。”

眼看着天色微暗。

“今日过府叨扰许久，疏晏该告辞了。”她微微欠身回首，走了几步只听茵茵细雨传来：“眼下沈姑娘的幸福，全然掌握在她的父亲手中，无论如何，在王爷完好归来之前，这份许诺仍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