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

良久，一众臣子及皇上皆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还是太后最先醒悟过来，“三小子，这是什么曲子啊？怎么哀家听了既悲又喜呢？”

果然，无欲无求的人才会最快醒悟。宁清秋眼眸低垂，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泛红的血丝悄悄褪去，深渊一般的黑眸再次涌起，目视着太后，“回皇祖母，此曲名为《战风沙》！”这种曲目丝丝扣弦，并不是一般人能弹的，需得融入真情实感。

所以他刚才是全身投入，忘我的何止是听者。

宁清秋观察到，方才温疏晏弹琴使用的扫摇四点，密摇，扣摇，刮奏及使用无效区的噪音来制造风沙效果等技法，通过这些种种来看，温疏晏的琴技确实十分了得。

而且他们事先并没有商量，温疏晏却可以完全跟上他的节奏，并能理解此曲的奥义，实在是令他震撼。

“战风沙？倒是十分霸气的名字呢……”太后笑呵呵的赞叹道，然后唤了两声皇帝，才把皇上叫醒。

“皇帝，你怎么还愣住了？快点赏赐这几个孩子呀！”太后在一旁提醒道。

“咳咳……”皇上咳嗽数声，才把一同沉沦在声乐中的大臣们唤醒，当下沉声向宁清秋问道:“老三，此曲朕是闻所未闻，乃是你所作吗？”

宁清秋眼眸未抬，只有简洁的两个字，“不是！”

“那是何人所作？能作出此等豪情万丈曲子的人，想必也是一位心胸宽广之人，朕还真想一睹真容。”

“故人。”

故人，故人，已故之人。

瞧着低沉的气氛就要蔓延开，太后赶紧打圆场，“皇帝干嘛一定要追根溯源，既然是三小子所奏，那自然就是三小子的能耐，是何人所作又有什么重要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后所言极是，既然是老三吹奏的，自然就是老三的本事。朕自会赏赐于他！”

“皇帝可别忘了，还有疏晏和漾儿的功劳呢。”看得出来，太后对于这两个孩子也是喜爱的紧。

皇帝把目光落在下方站着的三人身上，沉吟片刻，“赐温疏晏及沈漾儿各黄金百两，贡缎千匹……”

“谢皇上赏赐！”温疏晏和沈漾儿同时叩谢道。

皇帝瞧着下方黑色玄衣的挺拔男子，他荣辱不惊的脸庞，还有那双怎么也让人看不透的深渊，心中计较着此刻赐婚究竟是不是好的时机，既要试探他是否昭心可鉴，又要防止他与位高权重的大臣联姻。

“赐允清王，可在殿中自主选择一位王妃！”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如同一颗炸弹，大殿内皆是声声议论声。

宁清秋像是早有预料般，他平静的注视着那个人，不卑不亢道:“刚才父皇已经赏赐过了，白玉鸾箫便是最好的赏赐。”这已然算是婉拒了。

“白玉鸾箫只是朕送给你的礼物，现在才是朕的赏赐！”

皇帝这样说便是堵了宁清秋的后路，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若他不选便是抗旨不遵，选了，要选谁也会成为一个问题。况且，他也不想自己的婚姻沦为一个政治买卖。

可父皇的决心他是看在眼里的，若是不选定不能让他安心……他凝目望去，场中的大多数女子都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纵然不得皇帝喜爱，可毕竟是个位高权重的王爷。而且允清王的这副好皮囊，就已经足够征服大多数女子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皇上说完那句选亲的话之后，沈漾儿的一双柔夷已经是沁上了一层细汗。

少时她不信一见钟情，直到今天他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心中的爱慕随着她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肆意生长，如一棵藤蔓缠绕一发不可收拾。

少女情怀总是诗，在她看来行过军打过仗的三皇子，远胜于温文儒雅做派的其他皇子们。

此刻沈漾儿心中既期待又紧张，从刚才伴舞开始，她的心意就已经昭然若揭。

宁清秋不是不懂，沈漾儿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那是舅母看舅舅的眼神，幼年起他就无比羡慕。那时不懂，他还问母妃为何看不到父皇用这样的眼神看您和婉姨……在他心中母妃和婉姨是这个世间最美丽温柔的女子，没道理父皇会不喜欢。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身为帝王者，早已断绝了七情六欲，所有情爱都抵不上他的江山社稷。

他那个冷酷的近乎冷血的父皇，他早已体会的清楚明白。

“三小子，你心中可有人选呀？”太后乐呵呵笑着问道。

“人选，”若论这殿中女子，唯有一人此前有过一面之缘。

沈漾儿见宁清秋侧眸凝视着温疏晏，心中一紧。

他却无视众人，“你可愿，”宁清秋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十足，“做本王的王妃？”简单的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温疏晏浑身一怔，震惊的看着他，“他在问自己的意思吗？”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并不反感。换成任何一个皇子，恐怕都不会询问，而是直接让皇上下旨了。

几乎是宁清秋开口的一瞬间，沈漾儿脸色煞白。

太后对温疏晏的印象很好，见三小子选择的是她，心中甚是欢喜。

至于沈漾儿，倒也是个可人儿，只是可惜……

宁清秋无视旁人，他只盯着温疏晏看，仿佛固执地在等待一个答案。

那是一种温疏晏从未见过的眼神，郑重庄严。只是……她突然想起昨日在天觉商会，他都以为自己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又怎会喜欢上她呢？

恐怕……他也是不得已的吧！

大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子二十五岁之前必须成婚，否则就会被随意指派人家进行通婚。而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与其将来选择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倒不如选择面前并不反感的允清王。

她低垂着头，轻轻的发出一声细嗯，倾泻而下的青丝遮住了双眸，看不清情绪。

“皇上你看，他们站在一起倒真的挺般配的呢。”皇后不知有意无意，忽视掉一旁面色发白的沈漾儿。

“何止般配呀，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怀贵妃顺着皇后的话夸赞道。

在这件事情上，她们倒是保持着一样的想法。

对于皇后和怀贵妃来说，宁清秋选择一个商女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沈漾儿是左相沈安的女儿，如果他们联了姻，那就等于让宁清王多了一个支持他的朝中重臣，会对她们的皇儿造成很大威胁。

沈漾儿对宁清秋的情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可宁清秋偏偏舍重求轻，选了一个商家之女。即便温家富可敌国，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百姓罢了，量她也蹦哒不出什么。

这样的结果皇帝自然喜闻乐见，当下大手一挥，做主道:“好！既然老三与温小姐两情相悦，那朕便赐婚给你们二人，十日之后举办成婚大典……”

“好啊，到时候哀家去主婚！”太后听到后凤心大悦。

太后的寿宴在一场喧嚣中落下了帷幕，最后内阁大学士王槿的孙女指婚给了四皇子宁佑，九门提督赵广的女儿指婚给五皇子宁闻择。

而最出乎意料的是八皇子宁斐，皇上把李无为的女儿李雪婷指给了他。这一举动引起了大臣们的深思，李无为是武职外官，和舒长歌各执一方，常年驻守塞北，这二位大将军在军中有着绝对的势力和话语权。

这就意味着皇上要开始为八皇子培养军方势力了。

一时间，众臣纷纷把目光投向五皇子，八皇子及允清王身上。

九门提督赵广虽然也是武官，更掌管着京中左翼前锋营，但比起执掌一方的李大将军，显然要更差一筹。而舒长歌，正是允清王宁清秋的亲舅舅。

这也是皇上芥蒂宁清秋很重要的原因。

宁清秋手中的势力在皇帝眼中就是一根刺，虽然这些年来他低调的很，又很少参与朝政，但被一根刺卡住的感觉，无论致命与否，谁也不得舒心。

出了宫门，南门外宁清秋候在马车旁。

月色下身形修长的影子拉出一条弧线，清冷孤傲的面容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寿宴结束后，太后把温疏晏单独叫去了寝宫。因此她出来时各路人都已走的差不多了，清冷的宫门口立着一个素衣白袍的男子。

她走过去，微微行了一礼，“允清王殿下。”

宁清秋回身，眸子里倒映出落落大方的丽人，“眼下没有旁人，本王再问你一句，是否愿意……成为允清王妃？”

如果她不愿意，他可以随时毁掉这桩婚约。

温疏晏歪头想了想，不答反问:“王爷为什么选择疏晏？”

其实他有很多人选，比如……那位沈小姐。

“因为合适。”

宁清秋直视着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不同的东西。恍然忆起昨日天觉商会，她意味深长的那些话。当下眸光转深，“你有目的？”

温疏晏没有否认，“王爷选择疏晏是因为合适，疏晏亦是如此。”

月光下，两道试探的目光同时钻进对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