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51词中有誓两心知(1 / 1)

作品:《青衣氏

而龙剑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色的岩洞里——不,说是岩洞,却并不贴切。这四周所有的岩石都散发着冷硬的光泽。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看似岩石的东西竟然是一块又一块连生团簇的黑曜石。这些并不普通的石头在没有天光的照射下,依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风烛一样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岩洞。

在他身前的地方,有一条狭小的通道,宽度和高度仅仅容下一个成年男子勉强通过。

而甬道的尽头,却闪现着影影绰绰的火光,还时不时传来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沿着那条甬道向前走了过去。

…………

整个石穴就仿佛是由一整块巨大而完整的黑曜石雕琢而成的一个洞府。越往里走,场景便越开阔,而渐渐向左右两边延伸的墙壁上也渐渐有了火把充当照明的工具。然而,与寻常火焰不同的是,这些火把闪现着青蓝色的光泽,就像是地狱深处跳动的磷火,星星点点地洒下星辰的粉屑。

龙剑向前走着。而那影影绰绰的人影却依然在不远处闪现着。他也不惊不燥,只是静静地沿着那甬道向前走去。最终,他停在了尽头。

那是一个大约有一里方圆的洞府。青蓝色的火光和深蓝色的直栏横槛将它搭建而成。四周黑曜石尖锐的棱角被完全磨平,变成了一面巨大而平滑的镜子。仔细看来,“镜面”上雕刻着无数繁杂富丽的图案,用华美到令人惊诧的笔法描述着的内容,却是杀戮血腥情//色与叛乱。画图中的血几乎能从“镜面”中溢出来,淌到地上。

然而龙剑却没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了。

他紧盯着坐在西北角上,撑着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的邪佞男人。那男人有一头最浓重的夜色才能浸染出的长发,裸//露出来的胸膛与手臂的弧线充满了男性力量的美感。修长的凤眼邪气地挑起,眼角处盛开着数朵业火一样的六瓣花朵,蔓延地攀缠着沿着他的侧脸攀爬而下,像是爬山虎附着在了他的脸上。

龙剑盯着他脸颊上的业火泽兰,瞳孔因为愤怒而缩紧。愤怒冲昏了理智,他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出手斩杀对方。然而出乎了自己的意料,身体似乎已经背叛了他的理智和感情。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慢慢走到了那男子的面前,然后……竟然低头向他行了一礼?!

蚩尤眯起了眼睛,唇角勾勒出一个邪魅的笑意:“沧溟帝果然信守承诺。”

“敖澈所应之事,绝不会反悔。”龙剑道,“但是魔主君上,请你不要忘记你所下的承诺。我已为你取来了天界三十二重天的兵力分布图和各大池泽宫宇的位置。至于第三十三天,很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看来伏羲对你的感情也仅限于此了,竟然吝啬于将第三十三天的全貌展示与你。”蚩尤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长发,半真半假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报复那家伙了。”

“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君上。”龙剑冷冷地强调,“别忘了你的承诺。”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忘的。”蚩尤站起身,指了指龙剑的身后,“请沧溟帝陛下现在屈尊降贵,站在你身后那血池的中央。过程也许会十分痛苦,但是您要明白,痛苦是获得力量必须的代价。”

龙剑冷眼“看”着自己走向那血池的中央。腥浓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摆,而他也终于想起了这个场景。

在他,或者说,在天帝强加给他的,敖澈的记忆里,敖澈与天帝决裂后,便勾结魔君蚩尤。他为了表示诚心,奉上了天界前三十二重天所有的情报;而蚩尤做为报答,愿意给予他毁天灭地的能力,能召唤千百年来枉死在四海汪洋波涛里的神魄。

龙剑并不知道当时敖澈是怎么想的。但是做为一个旁观者看来,龙剑觉得敖澈纯属多此一举,自己找虐。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天帝这家伙没人消化得了不说,放到嘴里吃起来都咯牙。

他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却能体会得到敖澈当时的感觉。他的绝望,他的痛苦,他的辛酸。他知道他还抱有了最后一丝希望,不管是对于天帝太昊氏,还是对于他们的爱情。

看着他站定在了池心,蚩尤举起了手臂,开始吟唱一段咒语。话音响起的瞬间,龙剑只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狠狠勒住了他的脚踝,然后化作尖利的锐刺一下一下地扎入自己的身体,然后顺着胫骨攀缠上来,仿若血刺蔷薇。

当初被太昊氏剥离指甲的痛,远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下一个瞬间,整个洞府都是一阵摇撼,然后那鲜艳的池塘忽然盛开出了无数鲜红色的花朵。妖异的六片花瓣仿佛嗅到了**的气息,骷髅一般地蜂拥而至,将根刺扎入他的身体。蓝色的血被红色的花舔舐。

他告诉自己不能晕过去,不能倒在这里。因此他当下运气全部修为抵抗这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如今身体的掌控权似乎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多想立刻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但是浑身上下却被妖异的业火泽兰束缚住。

全身的窍穴经脉仿佛都在叫嚣着,他极力抵抗,却最终还是体力不支。龙剑挣扎着移到了血池的边缘,然后便脱力倒在了地上。因此他忽视了蚩尤唇角的一丝笑容。

…………

他知道自己昏迷了。

灵台心窍中又一次闪现了很多记忆中的画面。

有他熟识的人,比如龙玄。他看到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子时的样子。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很粘人。若不是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吹一阵风就倒了的话,他一定带着她游历四海,看看人间的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也有他不熟悉的画面。他看到“自己”在东海之滨抚琴,琴声让日月都失色,让四海都为之叹息。他看到太昊氏亲手为自己捧炭铸剑,以四海水之精淬炼,方成现在他手中的佩剑沧溟。

然后,眼前的画面定格了。

那是天庭的天牢。窗外三足金乌光华曜日,而自己则被束住左手,吊在刑架上。墨蓝色的发丝里隐有凝固干涸的血迹,赤//裸的上身上挂着些许零散的布片,然而更多的则是纵横交织的鞭痕。被手铐吊起的右手,手腕上都是青紫和血迹,而左手的手指已经肿得不能看了。蓝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胸膛嘴角甚至眼角流了下来。在白玉石制成的地上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然后,伴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天牢的门被陡然震碎。耀眼的天光忽然完全打了进来,他看不清来人到底是谁,却看到了自己的眼神。

惊喜,欣慰。

他刚想仔细看清那来人的模样,然而眼前的景色却定格在了那一刻。然后,一切渐渐化作雾气分崩离析。

雾气渐渐聚拢,然而景象却已经截然不同。

一个青衣墨发的男子。他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却竟然能看得见对方眼角间张扬不羁的笑意。他看见他和自己站在南天门上,然后那青衣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在自己惊诧的眼光下,他拉着自己的手,从南天门上一跃而下。然后是人间繁华的夜景,箫声剑舞,透骨生香。

他看见自己的眼神。感激,释然。

看着眼前的景象,龙剑只觉得心里一痛。这个青衣人是何人?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尽力,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蚩尤看着龙剑双眼闭合,痛苦迷茫的样子,又是一击掌。更多的花朵在交织的攀缠出来,将藤蔓猛力一拉,将他拽回了满是腥红的池子。

而龙剑在梦中,亦是感到被人大力拉扯了一把。踉跄几步,他身不由己地跌入那幻境之中。幻境之中的景象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样的惊才绝艳,那样的俊逸风流。但是……为什么他的眉目之间会是这般伤心与不可置信的神色?!

龙剑后知后觉地低下了眼,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沧溟剑散发着冷厉的锋芒,剑尖已经割破了他的心下。

眼前的场景开始交织变换。

幼年时候威严却温暖的父亲,面冷心软的母亲。

然后是天庭,四海,凡间,还有他这些年来结交的友人。

断仙台,天牢。人间,凡世。

还有……他。

茂林修竹下,他执着他的手,对他说“我陪你回东海”;

神界天牢中,他抚着他的脸,目光中尽是惊诧与哀痛。

抬头望去,清冷的雨滴下,泪水和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流到了自己的嘴角。

透骨生香,剑气如歌。他的眉眼勾勒得美丽而侵略。

还有那日,洛阳夜色,悦来客栈。两人十指相扣发丝交缠,因为情//欲而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语。

“山川为誓,日月为盟。若违此心……天地不容!”

灵泽水的封印,终究在此刻分崩瓦解。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如同鲜血一样的颜色。他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那样鲜红的花朵纠缠着,一晃一晃,成为那人颈间勾勒着的刺青。

龙剑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是躺在血池的边缘。浑身上下被血水所浸染着。地上是凋零的,业火泽兰的花朵。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方天地里,没有蚩尤,没有李未名,只有他孑然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