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0 章(1 / 1)

作品:《白日梦之家

最真实的样子活着也可以被温柔相待的希望。

我可以不要你的夸奖了,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活着吗?

母亲坐在小书桌旁安静而专注地看书,并不理会他,好像他并不存在一样。

又来了,容印之想。

从小时候开始,当母亲因为各种理由想要惩罚他时,从来不会打跟骂,她认为那是没有教养的人才用的方式。

她会无视他。不准任何人跟他讲话,仿佛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叫“容印之”的孩子。

无论他如何哭泣、恳求、认错,直到母亲消气之前,容印之做什么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jiāo谈,他们吃饭,他们睡觉,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就是没有人看他一眼,跟他讲一句话,当他是个幽灵。

那时候他多大呢?忘了。

从他懂事起,那种被最亲近的人抛弃和无视的恐惧,就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

他永远记得他哭到抽噎,说妈妈我会更努力的你看看我,然而母亲只是淡然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衣角上拿开;

他记得大哥偷偷安慰他,被母亲发现后罚抄课本抄了一整夜;

他记得父母决裂,母亲只带走了大哥,把他留下来面对挣脱掌控后放浪形骸的父亲。

他还记得那个短暂出现的女人。

她不顾容印之怨恨的目光,公然坐在父亲的大腿上,让他摸自己的睡裙:“能把红色穿好看的女人才是真女人,你老婆可穿不来呢~”

哪怕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和名字,那抹飘然的红色却始终烙印在他脑海中。

那时容印之眼中的她面目可憎,是破坏他家庭的凶手,是母亲弃他而去的罪魁——对,并不是母亲不要他,而是如果没有她母亲怎么会走呢?

可他亦不能否认,她魅力无穷。她跟父亲同居后夜夜笙歌,她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憎恨她,嫉妒她,又无比地羡慕她。

她是坏人,她受欢迎;

她赶走了母亲,她赢了母亲;

她像一个趾高气昂的入侵者,赶走了曾经的女王,堂而皇之地当起了这片领地的主人,轻易地虏获了败者的臣民。

“她好厉害啊,她把我那无人可以挑战的母亲打败了!”

那时容印之十四岁,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心中竟然存在着对亲生母亲的恶意。

他一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羞耻和恶心,一边又受到蛊惑一般去接近那件“你老婆穿不来”的红色衣裙。

抚摸着那柔滑的质感,像着了魔一样把它套在自己纤细瘦弱的身躯上。

走到镜子前的一瞬间,容印之仿佛看见了一直潜藏在自己心中的梦魇,丑陋,恶du,让人呕吐。

他真的吐了。

一边吐一边放声大哭,脱下那件可怕的衣服,把光luo的身躯缩成一团蜷在马桶边上,连嘴边的呕吐物都来不及擦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种怪物?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养成了咬指甲的坏习惯。

然而那女人不久就离开了——母亲可能不在意失去一个丈夫,却决不允许自己的家门清白被玷wū。动用了祖辈的关系,父亲几乎断送了在教育界的所有出路。

他一介教书匠,终于还是向现实低了头,向妻子低了头。

生活在短暂却巨大的波澜之后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只有容印之知道,他已经孤身一人迈进了走不出去的沼泽。

他偷走了那件红睡裙。

在每一次被母亲斥责之后,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穿着那件从曾经的胜利者身上偷来的铠甲,一边自我安慰,一边自我厌弃。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自己对母亲所能做的,最最微小的反抗。

可是妈妈,你的垃圾儿子终于也有叛逆期了。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

母亲不开口,容印之也不说话,喝茶,刷手机。“温柔的风景”又给他私信:或许,他可以考虑去认识一下新朋友?

“如果你继续跟傅小姐来往,那就不用再回来了。”母亲把书翻过一页,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容印之却有些高兴,他觉得自己赢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

“那种女人不配进我们家,你自己考虑清楚。”

“妈,婉玲人很好。”

母亲重重地把书合上。书本在压着玻璃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仿佛一声警告。

“如果那样的女人叫做好,你让全天下的清白女子都要羞愤而死了!”给自己的茶杯里倒上热茶,母亲毫不犹豫地对一个她丝毫不曾了解过的女xing口出恶言。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衣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咚。

容印之听见心脏的一声鼓动。

最近他每天都穿着睡裙睡觉,早就已经没再藏起来了。

“穿着那种衣裙的女人,会是什么好东西?那些……那些肮脏又羞耻的衣裙,简直要脏了我的眼!如果不是家政拍给我,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会穿那样的东西!”

咚。

又一声鼓动。

家政……这也是您掌控我的方式吗?

“好人家的女孩会穿成那样?你跟你父亲,真是流着一样的血!”

是吗,看来您想起来了,想起自己人生中那次耻辱的败北。

“什么人会穿那样不知羞耻的衣裙?娼妓——任人yin辱的娼妓!”

咚。

够了。

“妈,”容印之转过头,望向母亲,平静而淡定:“那不是婉玲的,也不是任何一个女人的——”

“那是我的。”

母亲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全部都是我的,我自己穿的。从十几岁时起,我就开始偷偷穿女人的内衣……”

“住口!”母亲低喝,端着杯子的手在发抖:“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啊啊,妈妈,我伤害您了。

可我竟然觉得一阵快意,我真的是垃圾啊。

“您放心,我不会去变xing。只是穿上它们会让我放松、愉快,偶尔,我还会涂指甲油和chún……”

脸颊上遭到重击,半边身体感觉到到一片滚烫和湿热。母亲把手里的茶杯整个朝他砸过来,茶水洒了他一头一脸。

茶杯和杯盖一起滚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滚,”母亲指着门口,“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容印之于是站起来,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带着脸上的红肿、不断滴落的茶水,走出了这个家。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听见母亲歇斯底里地叫父亲的名字。

坐进车里,他抽出纸巾,对着后视镜慢慢擦拭黏在脸上的茶叶,仔仔细细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在某个角落传出一阵阵笑声。

而后,又变成一阵呜咽的哭声。

34:病了

下午六点,许季桐准时地等在w-life会客室——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容印之。

学长的到来并无意外,容印之甚至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来。

那一场坦白之后,母亲迁怒于父亲,而毫不知情的父亲又只能求助于许季桐。

被老师和师母宠爱着的好学生,被容印之憧憬着的好学长,似乎成为他们家可以拯救垃圾儿子唯一的希望了。

容印之快七点了才下班,跟许季桐吃饭的过程中还在电话会议。有什么办法呢,圣诞节跟元旦都是生意人的大日子。

等他打电话的过程中,许季桐早就吃完了。一边酝酿着一会儿要说什么怎么说,一边打量着这位认识了十几年的小学弟。

他第一次见容印之工作中的样子。

略长的头发散下来,遮挡住太阳xué附近的红肿,却遮不住神情中的犀利和严肃;没什么表情,可眉头只要微皱,整张脸立刻就严厉起来。

讲话也不多,却言简意赅不容反驳。“好、可以、不行”,从来也没有第二句解释。

夹着烟的手指,随着会议内容的推进而不断拨动着手机屏幕上的文件,在烟灰即将掉落的一瞬间总是能及时而准确地弹进烟灰缸里。

像个老烟qiāng。

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陌生得让许季桐心惊。

“抱歉学长,年尾事情实在太多了,难得你来找我,我还忙个没完。”收起耳机和电话,容印之端起已经放凉的杯子喝了大半杯水。

在自己面前,他又恢复成礼貌亲近的学弟,哪怕明知道自己是来干吗的,神情中都不曾有过一丝疏离。

这让许季桐对今天的任务多了一点信心。

“印之,我要先跟你道歉。”许季桐认真地说:“那张照片……我真的以为是你,我也不知道该上什么网站去了解……了解像你这方面的情况,只是一阵瞎找,所以看到的时候有点吓一跳,都没仔细分辨到底是不是你。”

“你能原谅学长吗?”

容印之笑一笑,“没关系的学长,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被人利用了。我能保护自己的,相信我。”

他自信得让许季桐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口了。

“你不要上那种网站”“你被同事发现了怎么办”,现在容印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学长,我的事,你不用再管了。

许季桐无言以对。

“好,我们不说这件事了。你跟师母的争吵我都听说了,你怎么能……”

“我们没有争吵,”容印之纠正他,“学长,我只是跟我妈坦白了。其实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不过我想她最近应该不会想要见我了,让你转达也不太好,所以等下次我会亲自跟她讲。”

“什么事?”许季桐问。

容印之觉得好笑似的,“学长你忘了?我喜欢男人啊。”

许季桐突然觉得气闷,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

“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的母亲?”

容印之不说话,抽出一支烟来用烟蒂点着了,静静地垂着眼睛看烟雾。

“有些事并不是对和错的区别,学长也从没有因此而轻视你。而是如果真相会伤害自己最亲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把它放进肚子里呢?我知道你很辛苦,但师母她……”

“你不知道。”容印之抬起眼睛看着他,又重复一遍:“学长,你不知道——因为你不是我。”

许季桐这一刻才明白:容印之,已经不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小心翼翼的小学弟了。

“你变了印之,你以前不是这么冷酷的人。”

“可能吧,”容印之没有否认,“但学长,你真的曾经认识过我吗?”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竟然让许季桐无所适从。

好像看到了他的心里去,看到他因为这个可怜孩子对自己的崇拜和憧憬而沾沾自喜的模样。

“印之!师母就算再严苛,她也是你的母亲,你这一句话就把整个家都毁了,这么做你会高兴吗?!”

他愤怒起来,是被反驳而愤怒,还是用愤怒遮掩自己的羞愧?

许季桐不知道。

“如果我说我会高兴呢……?”容印之不为所动,轻飘飘地反问他。

许季桐气结,又从气结到无语,从无语到挫败,从挫败到——同情。

“你病了,印之。去看心理医生吧,”他真心实意地说:“学长会介绍可靠的医生给你,你不能这么自bào自弃。”

许季桐从心底里觉得:如果不是病了,他那乖巧的学弟印之,怎么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容印之就那样看着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咳出眼泪来。

“学长,最瞧不起我的人,其实是你吧。”

圣诞临近,这几天陆擎森基本就没闲过。每天都是急单,等配送来不及就只能自己跑。

他们的农庄为了有机认证,前期投入人力物力都很多,所以农庄还没法做得很大,也无法供应大型超市。为了节省配送成本,很多老客户都是陆擎森自己去送的。

一直忙到后半夜,连饭都是在车上等红灯的时候匆忙塞了口面包打发了。一回家,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十几条消息,都是小字。

打开消息逐条看了一遍:擎森我难过;擎森,我快死了,要病死了,你理理我好吗?你不理我,我真的会死掉;我头痛又发烧了。

头一天当众甩耳光,第二天就打电话道歉说他错了,太不冷静,让陆擎森再给他一次机会。

陆擎森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喜欢别人了。小字在电话那边痛哭失声,问是不是那天见过的那个人?他是谁?他有那么好吗?

陆擎森说是,他有那么好。

可是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啊,他跟女人约会啊!

我知道,没关系。陆擎森想:他不喜欢我,并不能成为我不去喜欢他的理由。

小字喊:怎么没关系?你们没可能在一起,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陆擎森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挂掉电话前,小字不喘气地骂了他十几遍“情商低的傻bī”。

那你就不要再理会这个傻bī了。陆擎森叹了口气,回了一条:吃yào,喝点热水。

小字立刻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声音低哑且无力:“擎森……你来看看我好吗……”

“病了吗?”

“嗯……”

“去医院吧。”

“我下不了床……一点力气都没有……擎森,我会不会死啊……”小字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擎森我不跟你闹……我真的好难受,求你了,你就过来看我一眼,我就满足了……以后再也不找你了好吗……?”

陆擎森重新抓起车钥匙,“好。”

小字家离他家不远,只是今天这附近似乎有什么大型活动,十二点多了路上还很堵。

街上满满都是人,随着车流缓慢前行,陆擎森注视着街边的商店,和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导购。打开收音机,不论哪个台都在做圣诞节预热,叮当旋律不绝于耳。

你在哪儿?如果没有那件事,也许今天我们会约会。

你会穿最喜欢的红色睡裙吗?

这个红灯还没过去,陆擎森点了一支烟,车窗上映着他疲惫的脸。

容印之换好了衣服,涂了一点chún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穿了新买的红裙。极其简单毫无装饰的细吊带真丝长睡裙,一直垂到脚踝。怕冷,又外面搭了一件薄羊绒披肩——傅小姐说羊绒是女人冬天最好的伴侣,又美又暖。

配合圣诞,涂了傅小姐送他的指甲油,羊绒围巾上也别了一个金色小铃铛围巾扣。

你在哪儿?如果没有那件事,也许今天我们会约会。

你说要送我花的,还记得吗?

有人敲门,“温柔的风景”问他换好衣服没有。容印之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