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九章 房县托孤(一)(1 / 1)

作品:《锦衣扬明

消息传回京师,举朝哗然。

朝廷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败仗了

即便是对瓦刺鞑靼那样的强敌,朝廷虽然时有败仗,可是也从没败得这么迅速、这么凄惨,十五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统兵大将几乎被一网打尽,这在以前是根不可想象的事情。

成化帝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成化一朝的武功战绩实在是乏善可陈,不曾想转眼间又遭受了这么惨重的失败,尤其是败在从未被朝廷放在眼里的太平乱军手中。

朝野间一时风声鹤唳,对太平军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茫目自信,转眼间就变成了极度的恐惧。十五万人就是十五万个家庭,消息传开,整个大明到处一片凄风苦雨,无数为人父母、为人妻儿的,披麻戴孝,痛不欲生。

现在,朝廷大军十五万人,一战便几乎全军覆没,举朝震动,成化帝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可是。他又担心太平军像往常一样退回大山,那时兵慌马乱的,就无从再度围剿了。

在成化帝的催促之下,第二路讨逆大军从京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领兵的是兵部的另一位侍郎马文升,同样御马监汪直汪公公作为监军随军出征。

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次太平军居然没有马上退回深山老林,而是直奔自己的老巢房县而去,下午的时候,王洪又召集县中士绅,要他们腾房给自己的将士入住,看这样子是要在县上住几天再退走。

太平军不是不想迅速转移,而是走不了了。

太平军走不了并不是因为朝廷派出了第二路大军主动出兵前来围剿,而是因为他们的“太平王”李原病危了。

太平王李原上一次背上中了一枝冷箭,虽然及时敷了草药,包扎了伤口,可是伤并没有痊愈。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康复的速度远不及壮年人,他的箭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带兵出山再度征战了。

在此过程上,他背上箭创迸裂了,这时正是炎热的夏季,戎马军中,到处征战,箭创又得不到很好的治疗,终于酿成了致命的大患。

其实太平王李原也清楚他自己的伤势,不过,军中无粮,他这个大王必须得统兵出战,解决粮食问题。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所以对自己的伤势,他一直秘而不宣。

太平王李原强拖病躯征战四方,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此番攻打朝廷官兵,太平王李原立马亲自督战,烈日炎炎,一个身健健康的老人久了也受不了,何况是他,是以打胜之后,太平军急急向房县赶赴,李原刚进城门,便眼前一黑,堕马晕迷。

他的伤势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大元帅王洪就是其中之一,一见大王晕厥,王洪暗自惊慌,连忙救起太平王李原,暂且安置在一个大户人家,对外只是声称李原中暑晕迷,丝毫不敢透露真相,暗中却悄悄打听城名医,以便救治。

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能立即转移,太平人便占据房县,在此驻扎下来。太平军在明军的优势兵力面前,最大的长处就是他们的机动性,如今走也走不得,李原的伤势又不敢对外公布,王洪不禁陷入了两难之境。

杨明在襄阳同样是两难,具麾下将士禀报,尚铭被俘虏了,现在襄阳城之中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他在做主,第二路讨逆大军现在还来,得知房县陷落的消息以后,出兵房县他担心襄阳有失,据城自守又有见死不救之嫌,杨明登时和王洪做了一对难兄难弟,同样陷入了两难之境。

夜晚的房县并不安静,炎热到令人发狂的暑气到了半夜三更还没有完全消褪,汇聚了数万大军的房县城,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被蚊蝇吵醒或者想要起夜,所制造出来的噪音聚集到一起,都像一万只苍蝇似的令这夏夜更加让人烦躁。

不过,太平王李原暂住的这幢五进纵深的大宅院却是异常安静,连那些时而嘶啸一声的马匹都被牵出了府外,外围更是布署了一圈太平王李原和王洪部落的绝对心腹,这幢宅子的原主人及所有家眷下人则被押进了马廊看管起来。

许多重要将领都已闻讯赶至,拥挤在太平王李原的床榻旁。房中点满了灯笼,映得室中通明一片,只是因为人多,尽管窗子开着,房中依旧有些憋闷。

城名医申徒平素登门就诊时,患者家眷都毕恭毕敬的把他当活祖宗一般供着,可是今天在太平军的刀剑之下,他为太平王李原切脉,却是脸色腊黄、冷汗涔涔、身子抖如筛糠,不知道的还以为坐在床边的这位医生才是病患。

“医士,他到底怎么样了”

王洪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向他询问起来。

申徒一号脉就知道此人已无药可治了,只是迫于太平人的威吓,不得不在那儿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如今被王洪一问,吓得他猛一哆嗦,颤声答道“这位这位病患原受了箭创,脊背气血凝滞、热胜肉腐,之后不等伤愈又有剧烈动作。致使箭创复发,从而导致瘀血流注,如今今正值暑夏,暑燥之气热邪入体”

身边的将领听得怒发冲冠。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这位可怜的医士像只草药包似的拎了起来,双脚悬在空中晃荡“你他娘的到底放的什么狗屁你就跟老子讲,我们大王究竟怎么样了,病的严不严重”

申徒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脸孔憋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道“这位病患邪火攻心,暑毒入体,已已然无救了,诸位诸位还是早早安排后事吧。”

这将领把眼一瞪,狞声喝道“你说甚么”

王洪摆摆手,吩咐道“把他放下”

王洪叫这将领把申徒放下之后,对他和蔼地道“我这位小兄弟是个粗人,先生勿怪。我这位兄长当真无救了么,连万一的可能都没有”

申徒见他说话和气,胆子这才大了些,坦诚答道“这位老先生,病患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受了箭伤后患处又反复迸裂,以致病情愈来愈严重,却又一直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如今已是药石难医了。”

“说到万一的希望,实不相瞒,申某自七岁起便跟随家父行医,十七岁时便独自为人诊病了,如今已行医四十余年,以包某一生行医的经验,这位病患决然无救了,若不是他身体素来强壮,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王洪的眼神黯淡下来,沉默片刻,才道“有劳先生了,还请先生且到厢房歇息,或许我们还有需要用到先生的地方。”

申徒医生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挎起药匣,由侍卫引着出去了。到了厢房,那太平侍卫推开房门示意申徒医士进去,申徒一脚跨进房门,顿时大吃一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血魄之中还有几口药匣,旋即他就眼前一黑,沉入了永远的黑暗世界

太平王李原的房间里,一个将领颓然道“一连六个医士都断言可汗已经不治,这这该怎么办”

王洪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色,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太平王李原的手,太平王李原的掌心有一种奇异的燥热,可是看他苍白的脸色、昏迷中还在轻轻抖瑟的身子,却似处在极度的寒冷之中。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几位太平首领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太平王李原呻吟一声,慢慢张开眼睛。王洪赶紧倾身唤道“大王”

太平王李原睁开无神的双眼看了看他们,吃力地道“小王,我是不是不行了”

王洪有心搪塞,可是想到太平王李原已不久于人世,许多事都需要他交待明白,这一次他醒来若是自己含糊过去,还不知道下一次他能不能醒过来,不由为之失语。

太平王李原看了他的神色,淡淡一笑,平静地道“我都快六十岁了,这个岁数,死了也不亏,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你我身为大家的领袖,大家都指望着咱们,为了和我们一样的人民,反抗大明暴政,这是咱们的责任如今,我不成了,这一切就拜托你了”

王洪动容道“大王”

太平王李原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又道“你我肝胆相照,我知道你大哥王彪还在朝廷手上,生死未卜,我死后,请你用咱们俘虏的明军总督尚铭换回王彪。我死后,你不可马上称王,我死去的消息必须绝对保密”

王洪的热泪终于簌簌而下,连连点头道“我明白”

太平王李原道“我死后,你不要急于归山,对外只说我因生病要归山休养,由你继续指挥大军。你必须必须带领人马再打几场大胜仗就像展丹谷那样,籍此树立你的威名,才会才会受到全军将士的信任和拥戴。”

“再则,只要你再打几场大胜仗,才能让举棋不定的其他流民部队参战,起义军多了,也能分担我们的压力。”

太平王李原闭了闭眼睛,仿佛在积攒全身的气力,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张开眼睛,吃力地道“朝廷狼子野心,绝非善类,不可信任但是但是必要的时候,也不妨与他们和谈和谈。只要朝廷能善待你们,一定要给咱们的弟兄们闯出一条活路来”

王洪含着热泪用力点头。

太平王李原看看其他等一同起兵的各部首领,提起全身气力。厉声道“我太平军的命运,就交给你们了。尔等当如待我一样忠于王洪,为了我们我们的生存而战诸位,摆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