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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剑桥中国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将一切不同意见和非正统观点都认为是反社会主义和反革命的,应当使用行政手段来压制;相反,第二种方法是将这类事件当作严肃的学术问题对待,应当根据“实事求是”的原则以理服人。

提纲明确地选择了第二种方法,宣布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应遵循“百家争鸣”原则,目标应当是通过多做学术工作来消除不同意见和非正统观点,而不是通过“政治上打击他们(意见不同的知识分子)”,这应当是一个宽大为怀的过程,批评者“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最重要的是,提纲建议反对资产阶级思想的斗争应当“有领导”地“慎重”地进行,而且要经过“较长一段时期”。

“二月提纲”在两个重要方面与毛和依附江青的激进派的观点明显不同。它故意回避就吴晗是否有意借海瑞来间接批评毛罢免彭德怀的问题作出任何结论,这样就避开了毛先前明确交给他们的任务。此外,提纲既批评了被认为是修正主义学者的吴晗,也批评了以姚文元为代表的激进文人。五人小组虽没有点名批评任何激进的作者,但它指责某些“革命左派分子”的行为像“学阀”,它甚至号召整顿左派中的错误思想。

2月5日,“二月提纲”在刘少奇主持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进行讨论并通过。彭真和其他成员接着就去武汉和毛讨论此事,不出所料,毛明显反对这个提纲,因为其中对激进分子措词严厉而对吴晗却未提出明确的批判。虽然如此,彭回到北京后还是声称毛已认可“二月提纲”,2月12日,中央委员会批准该文件下发。

1965年秋,姚文元对吴晗直截了当的批判与彭真及中宣部较为温和的态度形成明显对比。到1966年2月,五人小组所拟的“二月提纲”与林彪、江青联合授意起草的另一文件形成尖锐对立。该文件是2月2—20日在上海召开的军队文艺座谈会纪要,此次会议形成了江青与林彪的政治联盟。1像先前姚文元写的文章一样,此座谈会纪要(即中国人所说的“二月纪要”)是在毛的亲自监督下起草的,据说经过毛的三次修改,才在党内传达。

“座谈会纪要”对知识分子采取的立场与“二月提纲”正好完全相反。它不仅将中国的文化生活说成是革命的观点与修正主义观点之间的“16年尖锐的阶级斗争”,而且声称文化界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这是对宣传部和五人小组领导的尖锐攻击。“座谈会纪要”号召积极地、大规模地批判这些倾向,而不像二月提纲所要求的那样,以宽容的态度从学术观点上去批评。

“座谈会纪要”不再理采吴晗与海瑞剧,因为此事所牵扯到的不只是吴晗,更重要的还有彭真、陆定一领导的中宣部,以及他们控制的五人小组。在3月底的一次工作会议上,毛泽东严厉批评了彭真、吴晗和“二月提纲”,并威胁要解散五人小组、北京市委和中央宣传部。毛以中国古代神话中得到的生动联想,对康生谈话时说:

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各地应多出些孙悟空(猴王),大闹天宫。如果彭真、北京市委和中宣部再包庇坏人,那么北京市委和五人小组都要解散。去年9月,我就问一些同志,如果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很有可能。2

工作会议召开后,彭真清楚地意识到,再不服从毛已毫无用处。为了尽一切努力保住自己的职位,他鼓励北京市委加强对吴晗的批判,还开始攻击邓拓——另一个曾撰文影射毛的领导的北京市官员,甚至开始准备自我检讨。根据一红卫兵的叙述,4月初,彭真还召集五人小组成员、中宣部领导以及北京市委主要成员在他家里开了一次联席会议,他动情地说自己在这场文化领域内的革命中犯了严重的错误,但坚持认为在其余的政治生涯中,自己堪称楷模。他请求各位同事帮助他:“古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现在盼望得到你们的帮助。”1

但这太迟了。在4月9—12日的书记处会议上,彭发现自己不仅遭到康生、陈伯达的批判,也成了邓小平与周恩来的批评对象。书记处决定解散彭真的五人小组,并向政治局提议组成新的文化革命领导小组,使之能更加同情毛的立场。2在这戏剧性的发展过程中,刘少奇正好不在北京,不合时宜地去访问巴基斯坦、阿富汗和缅甸了,这样就未能带头站出来保护彭真和陆定一。

政治局五月会议到此为止,两个主要的目标——罗瑞卿和彭真——的最后命运在5月4—18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被最后决定了,会议最重要的部分是林彪的即席发言,其主要材料,据后来指控,是张春桥提供的。3林在讲话中将罗瑞卿的问题与彭真和陆定一联系起来,指责此三人暗中与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合谋发动军事政变以推翻毛及其激进的追随者。林演戏般对政治局委员们说:“你们可能已闻到了——火药味”。

林大谈军事力量在夺取政权中的作用,以此来支持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指控。他还突出地谈到,在中外历史上,军事政变都非常盛行,每一朝代都发生过谋杀和篡权,而第三世界自1960年以来,“每年平均发生11次政变”。虽然这些事实是想用来说明林对罗、彭、陆、杨的控告是合乎情理的,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林醉心于使用军事力量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林还表示,他吸取了历史教训并已采取行动:按照毛的指示,已经派遣忠实可靠的部队进驻广播电台、军事设施和北京市公安部门以防止发生“内部颠覆和反革命政变”的任何阴谋行动。

同样有趣的是林对毛谄媚拍马,树立毛的高大形象。他一面指控罗、彭、陆、杨“反对毛主席和反对毛泽东思想”,一面继续称赞毛的天才,并把是否忠于毛当作选拔党和政府官员的最重要的标准。“毛主席经过的比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都多……在当代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毛主席的话,毛主席的著作,和毛主席的革命实践都表明他是无产阶级的伟大天才……。毛主席著作里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谁反对他,全党共讨之,全国共诛之。”

政治局扩大会议同意并批准了调查罗瑞卿问题的小组工作报告,并指示在党内和军内传达。会议于5月16日发出一通知,后来江青声称是她起草的,主要讲了文艺界的一些问题。1《五·一六通知》撤消了“二月提纲”,指责提纲企图“使运动向右转”,混淆文艺界正在讨论的政治问题,妄图通过批判所谓“学阀”,“将矛头指向左派”。通知谴责彭真,要他对“二月提纲”负责,决定解散五人小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意即在毛的领导之下),而不像此前那样,五人小组隶属于中央书记处(意即邓小平和刘少奇领导之下)。鉴于五人小组的主要成员处理文化革命问题时反对毛的观点,新的文革小组主要由毛个人的支持者和江青周围激进的文人组成。陈伯达担任组长,康生任顾问,副组长为江青、张春桥,组员有王力、关锋、戚本禹、姚文元等。

成立新的文革小组的主要目的是继续批判文艺界的“资产阶级”思想,同时,“五·一六通知”警告,党和政府的各级领导可能会遇到与彭真、罗瑞卿相同的命运。通知指出:

一定要清除那些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正睡在我们的身旁。

这样,“通知”表明毛的反修运动大大升级了:从主要是针对知识分子的运动扩大到针对全党的运动。

5月政治局会议为重组北京市委、中央宣传部和书记处作好了准备。6月初正式宣布:派中共中央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取代彭真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派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取代陆定一任中宣部部长;杨尚昆担任的中央办公厅主任一职则由汪东兴接替,汪当时任公安部副部长,掌握着首都精锐的卫戍部队。饱5月底6月初罢免了这么多高级领导人,充分表现了毛在自己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上寸步不让的决心,同时也说明了他完全有能力撤换那些不服从他意志的人。更为重要的是,每一次改组——总参谋部、文革小组、北京市委、中宣部、书记处——都壮大了毛的阵营,削弱了抵制和反对他的力量。换句话说,每一次清洗即便没有平息毛的愤怒,至少也为他在党内将反修运动扩大化提供了便利。

五十天《五·一六通知》发出了“资产阶级代表”已经“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的警告,这预示着毛要在全中国对“修正主义”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洗,不只限于文艺领域而是在整个国家机构。在远离北京的华中某地,毛深居简出,把这一任务交给了刘少奇。毛后来说他早已怀疑刘是修正主义分子,其他激进分子则认为刘就是《五·一六通知》里所说的被培养为毛的接班人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

无论刘是否完全意识到毛对他的怀疑,他在1966年6月都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处境。一方面,如果他要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就必须以最大的热情和最高的效率来与修正主义作斗争。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中央对政治动员的速度进行控制,尤其是在大学校园内,他还要保护自己已受到损害的政治基础。从刘在1966年6月至7月上旬50天时间的一系列行动中可以看出他在努力摆脱这种困境。在这一段时间里,由于毛不在北京,主要由他负责党的日常事务。

到这个时候,激进的师生,尤其是北京的师生,都已获悉关于文化大革命的争论,并且了解到毛对“二月提纲”的态度。这部分是因为一些年轻的教师本身是党员,可以看到有关文件,如《五·一六通知》,这些文件通常在党内传达。还有一个原因是新成立的文革小组在北京主要的高校派驻了代表以发动群众支持他们。1

5月25日,北京大学的一些激进教授和助教在聂元梓——哲学系的一个助教——的率领下,写了一张大字报,批评学校领导支持“二月提纲”的自由化政策,压制学生就海瑞事件引发的政治问题举行大辩论。根据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发表的有关材料,聂当时得到了“中央理论调研组”的直接支持,该组织由康生的妻子曹轶欧领导,曹携“从北大点火,往上搞”的指示来到北大。2

毫不奇怪,学校当局立即采取行动压制这种行为。在此事上,他们得到了周恩来的支持。在聂的大字报贴出的当天晚上,周就另外派出一个中央工作组,批评了聂的行为。但是,毛泽东在得知大字报的内容之后,指示全国报纸、电台在6月1日刊登和广播大字报并加上鼓励性的评论。这一决定,再加上随之而来的整个北京大学领导机构的改组,无疑说明作为反修运动一部分的群众运动是天生合理的。同时,中央宣传部改组之后,对中央新闻媒体也换上了另一班人马。这样,《人民日报》上出现的煽动性社论也就越来越多。

由于上述鼓励,全国各地的大、中学校校园里都贴出了师生员工写的大字报。大多数大字报是有关教育方面的,如招生程序、学期考试、课程设置等是谈得最多的问题,但也有一些是指责学校领导甚至更高一级的官员支持修正主义政策的。这些不满意见的总爆发,就像在北大一样,许多是得到陈伯达、江青和康生领导的文革小组的鼓励的,是他们进行协调的。没多久,学校的领导权威就垮台了,学生和教工的纪律观念也丧失殆尽。

这一迅速的政治衰退过程——不同意见的崛起和现存权威的垮台——成了刘少奇颇为担忧的问题。1在没有得到毛的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他决定采取几项措施,希望藉此既能显示他反对修正主义的决心,同时又能将学生运动置于党的领导之下。一开始,他命令各大学暂停招生半年,以获得时间对大学的考试制度和课程设置重新审查并加以改革。同时,他下令成立了工作组——大概有400个工作组,1000多名组员——并将他们派到大、中学校以及金融、贸易、工业、交通等政府部门。由于共产党在过去的整风运动中,经常派工作组,所以刘毫不怀疑地认为他的决定是正常的、恰当的、无可非议的。

导致刘少奇最后毁灭的并不是派遣工作组这一做法,而是给工作组行动作的指示。工作组明显被告知,政府机构里有大量的官僚主义的一般干部和高校里的教职员应当受到批判,甚至可以解除他们的职务。例如,在财政部据说有90%的干部受到批判;在文化部,工作组被授权可以罢免2/3的官员的职务。在大学里,许许多多的一般行政人员和教师受到攻击,开始了长达10年的恐怖统治。

工作组也得到指示,在全国的主要大、中学校恢复党的领导,并将学生运动置于其控制之下。7月13日,政治局召开会议,在回顾了北京市各中学的文化革命情况之后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