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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剑桥中国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中,主力部队更忠实地执行来自林彪的中央指示,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直接受命于林彪亲信充斥的总参谋部和军事委员会,而且也因为他们是林彪在60年代初就开始着手的军队现代化的主要受益者。相反,地方部队,其首长往往与地方党的领导人关系密切,它常常以保守的方式,充当省、市党的机构的保护人。例如,于尔根·多姆斯的研究表明:在文化大革命开始时,29个省军区司令员中,只有5人支持这场运动,8个司令员只是在将地方群众组织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后才在名义上表示了支持,反对的有16个。1

军队中的第二类分裂是围绕着个人小圈子而形成的。在共产党革命的后半期,红军被分成五大“野战军”(原文如此——译者),每一路野战军负责解放中国的一部分地区。在这一时期建立起来的个人关系构成了1949年以后很长时间内官员派系的基础。人们普遍认为,在1959年被任命为国防部长后,林彪力求巩固他对人民解放军的控制,对他曾指挥过的野战军(四野)的军官恩惠有加,而对其他野战军军官则进行压制。2林彪事件之后,他被指控曾收集对其他野战军高级军官的诽谤材料,特别是对聂荣臻、徐向前、贺龙和叶剑英的诽谤材料,这些人挫败了他建立个人对军队的绝对控制的企图。3

作为评估三结合主要参加者的最后一个组成部分,强调在毛与三个独立系统中的每一个系统之间时不时地出现的紧张关系和冲突是非常重要的。毛与党和国家干部的主要分歧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所怀疑的修正主义正是他们,而他指导文化大革命反对的也就是他们。另一方面,毛似乎注意到,担任革命委员会委员的干部有经受锻炼的必要,他声称希望这些干部能经受住文化大革命的“考验”(“谁要打倒你们?我也是不想打倒你们的,我看红卫兵也不要打倒你们。”1966年10月他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这么说),1毛也保护了一些高级政府官员,特别是周恩来,使其免遭红卫兵的批判。

但毛与林彪和中央文革小组也有分歧。虽然毛在1959年选择了林当国防部长,并在1966年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挑选他做他的接班人,但这位主席显然对林在历史和意识形态问题上的许多观点表示怀疑。1966年7月初他在给江青的一封信中,批评林夸大军事政变和军事力量在中国和发展中国家历史上的重要性,批评他抬高对毛的个人崇拜。毛对他的妻子写道:“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还是第一次”。2

毛对林的很多批评同时可以被看作是对中央文革小组的批评,因为在1966年中期对毛泽东思想的颂扬和对毛的吹捧问题上,中国的新闻界与人民解放军负有同样重要的责任。1月份毛关于上海公社的一些讲话表明,毛很关注中央文革小组中的无政府主义倾向,以及他们要打倒所有的国家干部的企图。3没有证据表明毛像江青及其在中央文革小组的同党有时准备干的那样,愿意批准由群众组织动用军队。

如果三个独立系统的任何一方显示出不服从或抗拒的迹象,毛就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和策略来对付它们。干部最易于控制,因为当时他们的权力基础最为薄弱。作为一个综合性的机构,毛可以允许中央文革小组加强对党和政府官员的批评,自信这很快就会在激进群众组织的行动中反映出来。更为特别是的,毛能够确定哪些干部从革命委员会中排除出去,哪些干部要受惩罚,哪些干部要给予保护。

相反,人民解放军拥有的权力比政府官员大得多,因为军官们控制着有组织的军队,这对当时中国政权的稳定是必不可少的。但军队之所以能受到控制——部分原因是给予激进群众组织批判军队干部的余地在增加,部分原因则是可以通过军队指挥系统惩治犯错误的军官。因而在1967年春,对文化大革命态度冷淡的五个大军区和六个省军区司令员被免职或调离,在此后的年月里又有不下八个省军区司令员遭到同样的命运。就像我们将要看到的,在极端情况下,毛和林可以把军队调到省军区司令员特别顽固的省份。

毛也有种种方法去控制群众组织。他可以对激进群众组织的活动加以限制,在红卫兵和革命造反派走向分裂,以及暴乱眼看就要失控时,他就缩小他们批判文武官员的活动余地。此外,毛和他的代表还可根据某些组织是否执行中央指示而将它们定为“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组织,还可授权地方驻军去镇压或解散那些被认为是反革命的群众组织。

平衡的演变

由于每个独立系统内出现分裂,三个组织体系之间产生分裂,每个独立系统和毛泽东之间也出现了分裂。因此,在1967-1968年成立革命委员会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任务。仅有黑龙江、上海、贵州和山东这几个地方的革命委员会在1967年的头两个月顺利成立。这些省的关键是另外还存在着一个可取代它们的领导,这通常是文化大革命前的省、市党的机构。党的机构能迅速填补一月发生的权威崩溃所造成的空白。在其他省,现有的军队和文职领导分裂了,群众组织里裂痕既深又大,革命委员会的成立是一个时间相当长的过程,其中包含着持续的冲突和斗争。

1967年3月到1968年10月这20个月基本上是三个相互竞争的组织体系之间的平衡演变的时期。在此期间革命委员会成立了,革命委员会里每个组织体系都不时地从其他组织体系挖权力。在此期间毛还有能力维持三个独立体系之间的力量平衡。毛的决定显然是对干部、军队和群众组织行动的反应,尽管他从未完全控制局势。这一时期三方力量此消彼长情况,可通过研究四个关键的转折点而得到很好的了解:1967年2—3月的“二月逆流”,1967年7月底的武汉事件,9月初清洗所谓激进的“五一六”组织,杨成武代总参谋长被解职以及 1968年夏天遣散红卫兵。

从起源和结果看,这些转折点中每一个都是重要的。每个事件的发生都是由于三个关键的独立系统内部及它们三者之间的紧张关系造成的。从毛泽东的角度来看,每个事件都反映出这三个组织系统中有一个或几个是不可靠的。二月逆流表明党的高级干部仍在抵制文化大革命和红卫兵运动;武汉事件证明高级军官,尤其是地区一级的,趋于同保守的群众组织站在一起,反对激进的对手;“五一六”事件和1968年中遣散红卫兵反映了群众运动和文革小组的领导人对暴力和天下大乱有特殊的嗜好。

总之,三个事件也产生了统治这个时期中国政治的三个组织系统之间权力平衡的变化。虽然这三个系统开始时都是三结合的平等参加者(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但到1967年年底,人民解放军的优势显然超过了干部和群众组织。1968年夏红卫兵解散,数百万年轻人下乡插队,这些参加者就从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彻底消失了。

二月逆流1966年8月的十一届中央全会正式通过的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定预见到了一场正在兴起然而却受到压制的群众运动。强调发动群众和开展群众批判(尤其是年轻人),预示着国家党政官员的生活会弄得更加复杂。但在三个方面作出了有重要意义的限制。第一,“十六条”中列出的干部政策把严厉批判和宽大处理相结合。十一中全会认定,绝大多数干部是“好的”或“比较好的”,并且暗示一旦他们进行了“严肃的自我批评”,并且“接受了群众的批评”,他们就可以留在或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第二,运动以党的名义进行,而且将在中央委员会的领导下进行,要不然就由基层党组织来领导。第三,人民解放军中的文化革命行动将与社会其他部门中的运动分离,并且置于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而不是文革领导小组的领导之下。

可是,到1967年1月底,大量情况表明,文化大革命越过了所有这些界线,很多高级干部,包括彭真和罗瑞卿,都被激进的群众组织“拘留”,而没有任何拘留证和其他法律手续。其他人头戴高帽子,脖子上挂着罗列了他们的“反革命罪行”的牌子,在中国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街示众。至少有一位国务院成员、煤炭部部长张霖之被痛打致死,其他高级干部的肉体受到凌辱。刘少奇和邓小平受到了恶毒的口头攻击。

对群众组织“夺权”的认可和“上海公社”的创立表明,甚至连党的领导这个原则都正在被抛弃,因为,正如毛自己指出的,在巴黎公社的结构中,缺乏先进政党的领导。更有甚者,由于命令人民解放军在“支左”中干预文官政治,文化大革命造成的混乱波及各级武装部队之中。而且,林彪本人似乎急切地唆使他在武装部队的追随者,用红卫兵的方式批判那些资深元帅,如朱德、贺龙和叶剑英,这些人有可能对林彪对武装部队的控制发起挑战。1

为了对付这些问题,中央当局在二月里发出了一系列指示和声明,旨在控制文化大革命产生的混乱。为了政治稳定,进行了四个方面的努力。第一,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巴黎公社”的模式期望没有党的领导的直接民主,只能产生宗派主义和无秩序,它遭到毛个人的否定。革命委员会的模式和为了“支左”要求人民解放军干预文化大革命的命令替代了“巴黎公社”的模式——这两种办法都是为了恢复国家的秩序和纪律而提供一种组织体系。作为落实三结合的一部分,中央的宣传工具开始了一场宣传毛的政策的运动,毛的政策要求对文化大革命开始前,或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头几个月“犯有错误”的干部采取比较宽大的政策。

第二,毛也进行干预,限制红卫兵组织使用武力和暴力。在2月1日给周恩来的信中,毛批评了那种打着批评的旗号,强迫干部“戴高帽子,油漆涂脸和游街”的倾向。把这种行为说成是“一种形式的武装斗争”,毛宣布“我们必须坚持合理斗争,要摆事实,讲道理,并使用劝说方式……卷入打人事件的任何人都应按法律处理”。11月28日军事委员会发布了一条指示,其中也有类似的反对使用武力的命令。据说这个文件是在叶剑英、徐向前和聂荣臻这样的资深将领的倡议下草拟的,然后经过毛批准。该指示宣布:“不允许无命令自由抓人,不允许任意抄家、封门,不允许体罚和变相体罚。不许戴高帽子,不许游街,不许抄家。认真提倡文斗,坚决反对武斗。”2

第三,还力图限制文化大革命对那些维持经济生产和政治秩序至关重要的政府和军事机构的冲击。2月,命令外边的群众组织离开所有党中央各部和那些负责国防、经济计划、外交、公安、财政金融和宣传的中央政府各部、局;军队里的夺权被限制在诸如研究机构、学校、文化机构和医院等这样的外围机构;并且,七个极重要的军区都“延缓”任何形式的文化大革命运动。3另外,中央委员会和国务院进一步发布指示,要求对所有的秘密文件和档案保密,包括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个人档案,群众组织用来批判领导人的许多证据材料都来源于此。1

最后,中央的指示也试图把群众组织可以活动的范围缩小到这样的程度,即如果这些指示都得到执行,红卫兵运动将会走向终结。群众组织接到通知,要停止为“交流革命经验”而进行的全国大串联,而且接到了要他们返回家乡城镇的指示。通知中学生返回学校,重新上课。而且“边上课,边闹革命”。在“一月风暴”中开始自发形成(或受到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鼓励)的“全国红卫兵联盟”变得非常强大,具有难以控制的潜在危险,这个联盟被当成是“反革命组织”并被命令立即解散。工人队伍中的不满人员,尤其是合同工、临时工和被调往边疆地区工作的工人接到通知,要求他们留在自己的岗位上,这些人提出的要求留待文化大革命后期解决。2

来自政府和军队系统的一批党的高级干部为这些变化所鼓舞,开始对文化大革命的总的思想发起冲击。3这些官员包括叶剑英、聂荣臻和徐向前元帅,以及副总理陈毅、李富春、李先念和谭震林。他们利用周恩来总理在2月中旬召开的一系列有关“抓革命、促生产”的会议之机,表达对文化大革命的不满。这些老干部明确提出了四个原则性的问题,群众运动要不要党的领导;冲击那么多的老干部是否正确;要不要稳定军队;以及在此基础上,文化大革命是应该继续下去,还是像这些官员明确表示的那样应迅速结束。

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在北京中南海内的怀仁堂发生了这几次会议中最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在这次会议上,争论的两派严格地沿长桌的两边排列,周的左边是陈伯达、康生、谢富治和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其他成员;总理的右边是三个元帅、五个副总理和国务院官员余秋里、谷牧。主管农业工作的副总理谭震林从桌旁起立,宣布他打算辞职。这一举动只受到陈毅和周恩来的制止。会议到这时很快转为两派之间的激烈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