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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剑桥中国史: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反感似乎是强烈的,而且几乎是本能的。其他中国高级领导人对河内公然违抗中国并与莫斯科结盟的企图公开表示强烈的不满。同样重要的是,中国认为越南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盟友,因为在河内几十年的反西方战争中,北京给河内提供了大量道义上和物质上的援助,而越南准备对这种援助抹黑。无论如何,越南对中国华侨的迫害也许是对中国最严重的冒犯:在对所有中国人最敏感的问题上,河内公开对北京的领导人提出挑战。

到1978年秋,越南已开始精心策划对柬埔寨的侵略。河内可能估计到,采取强有力的突击行动推翻红色高棉政权仅能引起北京间接的政治报复,特别是在越南与苏联签订条约之后。这样,莫斯科的安全保证与其说增加了河内的勇气,还不如说消除了河内的疑虑,因为它们将可能是警告中国不要对越南采取任何重大的军事行动。

在与河内关系日益紧张的情况下,邓为取得中美关系突破所做的努力就显得特别迫切。他很有理由推测,使用武力严惩那个刚使美国蒙受耻辱的国家,可以使华盛顿领导人从中获得补偿。尽管没有必要取得华盛顿的明确支持,但与美国建立相当密切的关系,可以防止苏联领导人因北京对它的新条约伙伴采取行动而向中国报复。

因此,1979年2月中旬中国对越南的进攻是对中美新关系的第一次重大考验。邓并没有掩盖他的意图,在访问华盛顿期间,他向卡特总统通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即将采取的军事行动的规模和持续时间。布热津斯基所谓的苏中之间第一次“代理人的战争”非常短暂,持续不到20天。1邓不愿使苏联介入一场有限的冲突,因此他不想或不要求美国提供援助。美国已承认中国,并不积极反对北京采取这样的行动,这似乎就是足够的支持。事实上,根据邓的观点,北京对越南的进攻履行了中美“反霸”协议中中国的义务。两国都必须采取相似但又互补的措施惩罚“大小霸权主义者”的侵略行为,这样就使他们更广泛的战略计划复杂化。在邓看来,中国的对越战争只有放在全球性的而不是地区性的背景下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北京已承担责任,否则,这责任会由美国来承担。

中国的战略思想是为本国利益服务的和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通过强调反越军事行动方面的统一战线以及突出河内与莫斯科的互相勾结,北京扩大而不是减弱了苏联在东南亚的利益和介入。虽然中国的直接军事目标是有限的,但战争以后河内对莫斯科的依赖明显增加。在几个月内,苏联军舰开始定期使用越南在金兰湾的海军设施。自从赫鲁晓夫在1954年将旅顺和大连港归还中国以来,莫斯科首次获得了太平洋上的一个前沿基地。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中国的行动有助于实现中国的预言:即苏联将在东南亚寻找一个据点,以完成它早先在安哥拉和非洲之角所取得的突破。

至此,中国已制定印度支那战争的路线,它有效地说明了中国在不可预测的将来对东南亚政策的性质。中国试图把抵抗越南占领柬埔寨的、各种利益根本不同的力量联合起来,包括由忠于西哈努克亲王的力量、宋双领导的反共残余分子以及被推翻的红色高棉组成的不可靠的联合。在中国看来,只有建立由“爱国力量”组成的具有广泛基础的联盟,才能瓦解越南征服柬埔寨的长远计划。同样重要的是,北京试图通过与东南亚国家联盟——东盟中那些最有决心抵制河内的国家进行密切合作,动员国际力量反对越南的占领。

对越南在柬埔寨行动的国际性谴责给中国提供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政治和外交机会。1自从美国撤离南越,特别是西贡政权垮台以来,北京试图扩大与东盟国家的联系,并使东南亚各国领导人放心,中国与残余的共产党游击队运动的联系是暂时的、无关紧要的。然而,由于许多国家对中国在这一地区的长远意图仍持怀疑态度,因此他们不敢相信北京的保证。尽管东盟国家中极少对越南表示特别的同情,但北京准备对越南使用武力使许多国家深感不安,他们确信中国正在这一地区扩大它的政治和安全利益。

然而,中美和解和越南的入侵使中国在东南亚的形象更加高大。虽然美国没有在政策上与中国进行广泛的协调,但是华盛顿认为北京的政治和外交干预大体上是对美国利益的支持。美国不体面地从越南撤离,此事离现在太近了、太令人痛苦了,以致美国不可能重新直接干预该地区的安全。美国的克制政策使中国承担起东盟国家、特别是泰国安全的间接保护人的角色。仅仅在几年前,这种角色的转换是不可想象的。邓和其他领导人许诺,一旦越南进攻泰国边境,中国将给予泰国军事援助。

对中国来说,更加艰巨的任务是要这一地区的领导人相信,中国的声明反映了中国支持东盟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的真诚愿望,而不是以越南为代价建立中国的势力范围。中国领导人反复强调,他们对这一地区没有长远的野心,他们只是试图迫使越南吐出其侵略果实,最终建立一个独立的、不结盟的柬埔寨。

尽管许多国家对中国的承诺仍表示怀疑,但北京在这方面取得了重要的进展。在1981年7月联合国召开的关于柬埔寨问题的会议上,中国坚决支持东盟国家,使这一进展达到了顶点。中国联合泰国和新加坡,组成一个外交“统一战线”,阻止了除社会主义集团外对由越南扶植的政府的广泛承认。中国在东南亚也成功地孤立了越南。与此同时,北京在这一地区的政治经济联系以及外交透明度大大地增强了。因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场对越南的惩罚性战争有助于为北京创造更大的长远政治机会。

然而,从国内情况来看,中国的对越战争留下了令人忧虑的遗产。邓宣称中国对越战争已取得了圆满胜利,但这似乎不符合事实。战争造成的人力和物力损失远远超过原来的估计,从而损害了中国军队的声誉。越南在毗连中国的北方省份重新部署大量前线战斗部队,而对越南在柬埔寨的军事行动却没有起到明显的牵制作用。同样,中国的军事压力并没有迫使河内重新估价它对西方国家的政策。而且,战争的最大后果是,越南在安全方面更加依赖苏联了。

事实上,中国(而不是越南)不得不调整它的政策。由于1978年底无节制地购买外国设备和技术,中国的税收负担已很重。中越战争中更新所损耗的设备的费用更使中国的预算来源几近枯竭。不断增加的预算赤字以及过分注重形象的外交政策加重了在新的政治形势下中国潜在的负担和危险。当初与美国和日本关系取得突破性进展所带来的喜悦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冷静地估价与两国关系的潜力,特别是经济领域的潜力。早在1979年2月,中国官员就私下通知日本公司由于预算的限制,中国不可能及时履行建造工业工厂的合同。由于对越战争的代价已完全清楚,因此需要大量缩减基本建设和购买技术的资金。这一问题马上成了决策议程的中心内容,从而导致6月份宣布实施为期3年的“经济调整”政策。1

中苏关系的迂回曲折

虽然华国锋因在 1978年制定雄心勃勃的《十年发展规划》而首当其冲,受到了最主要的批评,但此间邓的政治威信也受到损害。 1979年4月初,卡特总统签署了由美国国会通过的《与台湾关系法》,这一法案所包括的条款和义务(特别是关于台湾的安全)大大超过了卡特政府原来所期望的以及中国原来所预料的范围和程度。1早在3月中旬,中国外交部就在私下和公开的声明中警告说,该法案“违反两国建交时双方同意的原则”,这对中美两国刚建立的新关系是“很有害的”。24月份在会见美国参议院代表团时,邓重复了这些警告,并提醒他们,该法案实际上使中美关系正常化协定失去效用。3与此同时,中美关系的全面恢复以及中国对越南的强硬外交都没有导致美国外交政策议程中更广泛的亲北京倾向。甚至在默许中国今后在东南亚的军事行动方面,华盛顿的官员们仍持谨慎态度。因为他们担心这种默许只能进一步激化这一地区的政治和安全形势。此外,卡特政府竭力达成第二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邓和其他领导人强烈反对这一条约)表明,卡特政府优先考虑的是制定美国自身的政策,而不是巩固与北京的关系。

因此,与美国的这种新关系似乎是喜忧参半,它很可能损害邓的政治声誉,如果不是他的领导地位的话。邓比其他高级官员更热衷于发展与美国的关系,包括与西方开展更广泛的经济和技术合作。在取消或延期与外国公司签订的合同以后,这些机会似乎是靠不住的(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日本和西欧公司由于合同被取消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尽管它们在中国较早地获得了立足点)。而且,邓对南部邻国的好战姿态与他希望在少受苏联压力干扰的情况下实施发展计划形成了尖锐的冲突。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建议恢复与苏联的谈判。1979年4月3日,外交部长黄华通知苏联大使,中国打算使1950年签订的为期30年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期满后不再延长。同时,黄华强调了中国的“一贯主张”,“保持和发展……正常的国家关系”,并建议“就解决两国间悬而未决的问题,改善两国关系举行谈判”。1这样,中国主动要求就中苏关系的各个方面进行不附带条件的谈判,这与1969至1978年之间的边界谈判不同。

尽管在70年代中期北京和莫斯科都定期地努力减少或至少控制边界的军事紧张关系,但是两国都不愿给对方的友好表示以回报。在中苏关系的原则上,莫斯科赞成比较宽宏大量甚至有点夸张的提法,但中国发言人反复表示不能接受这些提法。即使边界谈判仍不定期进行,但由于双方提出的要求和条件相互冲突,这使得他们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中国的建议更为慎重和有限,最引人瞩目的是,1975年12月中国送回一架苏联直升飞机的全体人员(1974年初,这架飞机因迷失方向进入中国领空。中国外交官承认,原先对他们进行间谍活动的指控是毫无根据的,因此要释放他们)。但是,这样的善意姿态是罕见的,即使有的话,一般只在中等外交级别上进行,没有来自高层政治领导人的支持表示。

因此,外交部的主动做法必然反映上级的决定:即试探一下与莫斯科改善关系,或至少为更广泛地讨论国家关系开辟渠道。确切地说,这与毛去世后不久中国断然拒绝莫斯科的主动步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从60年代双方关系恶化以来,大门至少第一次微微开启了。

河内与莫斯科的关系日益密切,这可能使邓意识到,需要适当缓和与苏联的紧张关系。然而,由于经济倒退、中越边境战争以及领导层内对中国“民主运动”的日益不安,邓出乎意料地在政治上处于守势,因此邓更有可能同意那些外交措施,尽管这些措施削弱了他旨在加强与西方安全合作的计划。1事实上这种通过与莫斯科谈判来稳固中国的安全情势的尝试明显带有党的副主席陈云(他是经济调整政策的主要制订者)的印记。早在十一届三中全会期间,陈就强调中国在购买外国设备方面“必须逐步走”,明确反对《十年发展规划》中包含的过热的建设速度。2同样重要的是, 1979年4月中旬,中国宣布恢复已去世的外交部官员王稼祥的名誉。1962年,王稼祥和陈云一道主张中国应缓和与它的外部敌人的紧张关系,以便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解决国内经济危机上。

如果中国愿意在不附带任何先决条件的情况下进行谈判,那么莫斯科似乎必须对北京的建议作出积极反应。即使谈判会引起越南的猜疑,中国愿意讨论重大问题还是明显地对莫斯科有利,因为这也意味着中美和解是不稳定的,有其局限性。但在1979年12月中苏谈判开始时,邓小平再次掌握中国大权,因此北京立刻指责苏联在谈判中缺乏诚意。事实上,邓起初可能对这样的谈判表示默许,因为他相信莫斯科在关键问题上会固执己见,毫不让步。然而,由于那个月底苏联发动了对阿富汗的侵略,这使谈判无限期地被延期了。

甚至当邓同意进行中苏谈判时,他仍继续试探与美国发展更为全面的关系的可能性。在4月份会见美国参议院代表团时,邓首次提出与华盛顿进行公开的安全合作的可能性,包括访问军港,购买美国武器(包括先进的战斗机)以及(颇具讽刺性的)在中国领土上用美国监测站以核查苏联执行武器控制条约的情况。3 邓认识到这三项建议都带有实质性的问题,并具有敏感性,特别是在《与台湾关系法》通过的情况下更是如此。邓也知道美国的政策仍继续阻止向中国出售任何军事武器。而且,中国在大量削减预算的同时不可能大规模地购买武器。但是他们的大胆建议意味着他想做中美关系中异想天开的事。美国是否认为中国如此可靠和重要,所以应向它提供很敏感的技术、甚至主要的武器设备,或至少表示它愿意考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