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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向死而生

全身而退不会被归国有,腾空照样姓郑。诚如郑小公子的预言,腾空完全是他的了。

但郑稚初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比石故渊年轻,相应的更冒进,容易感情用事。依鹏有心聊聊石故渊,但郑稚初避之不谈,话透得多了,郑稚初就让他闭嘴,到后来懒得吱声,直接撇出合同,指明依鹏的分工是负责打通关系,别跟剑鱼似的没事儿把鼻子伸到合同之外的地方多管闲事。公事公办的讽刺气得依鹏直跳脚。唯独在金碧辉煌开业剪这天,撂下唐军的电话,郑稚初冷笑一声,跟依鹏说:“石故渊那个人,怎么周围净是猪。”

依鹏没好意思提醒他这句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转而传达了他姑妈让他带的话:“你妈让你今晚回家吃饭。”

郑稚初置若罔闻,石故渊死了,更没人能管得了他;他第二天早上从夜总会疯回来,满身酒气,头脑却依然清晰,进家门迎面见他妈在沙发上坐着,神情倦怠而严肃,似乎等了他一宿。

郑稚初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脱了外套上楼睡大觉;依晴叫住他,老生常谈:“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纵然头脑清晰,可或多或少受到了酒的影响;以往郑稚初虽我行我素,但尽量避跟母亲发生正面冲突,今天他闭不住嘴了,他憋太久了:“我这副样子,让你不痛快了,是吧?”

依晴神一震,忽略郑稚初挑衅的回话,至少他儿子跟她说话了:“你是我依家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

“都关乎你们的脸面,”郑稚初满不在乎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回京城。”

“你怎么说话呢!”

“没有道理可讲的时候,你们只会拿这句话压人。”郑稚初说,“您甭管我了,这么大年纪省得气病了。”

“小初,”依晴缓声,奢求女性独有的柔软能拉儿子回心转意,“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咱娘俩今天好好聊聊。”

“行啊,聊吧,”郑稚初说,“聊一聊你雇赵铁强干活花了多少钱?”

依晴一凛,惊讶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八道,明眼人心里都有数;石故渊不说,我也乐意装傻,但我不是真傻。妈,你烦石故渊,我理解,我从没说过什么,所以你也不要来管我的事。”

他打了个哈欠,又道了“早安”,然后走进房间。

………………………

金碧辉煌开业仅十天后,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政府终于将血盆大口对准了唐军吞噬了他,即便腾空有部分股份,恒宇却名正言顺属于国有,这样既保存了郑稚初背后依家的面子,又无形中消灭了郑稚初的管理权。

很快,唐军从前各种小打小闹的财务税务、挪用公款等罪名一夜加身;焦头烂额,满嘴火泡之际,郑小公子主动找上门来,提出要购唐军的股份,当然价格远低于市场,但他承诺能让唐军全身而退,并保有每年百分之五的分红。

头顶上磨刀霍霍,唐军别无他法,签了买卖股权的合同,丢开签字笔,他再也端不起架子,苦笑着说:“石故渊好算盘!难怪当初说死也不让腾空参合进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都是为了便宜你小子啊。”

郑稚初说:“唐总,我真金白银地买你的股份,怎么到你嘴里像空手套白狼似的?你要是不想卖,我不强求。”

“签都签了,我唐军做不出毁约的事儿。”唐军摇摇头,长叹一声,“石故渊……我是服了他了。”

……………………………

晚上,郑稚初没有回到城北小独栋,而是去了石故渊的家现在是他的家了。

石故渊死得不大体面,留下的东西却是大大的体面;他的资产被全部冻结,银行大赚了一笔,郑稚初让何同舟帮忙,花高价提前拍下了这套房子和那辆凌志车。办完过户手续的当晚,他拖个行李箱搬进来,在楼梯间上行时遇见了往下走的池羽。

池羽顿了顿,正要侧身而过,被郑稚初堵住:“你来这儿干什么?”

池羽说:“我听说这房子被卖了,来拿点东西。”

“你拿了什么?”郑稚初咄咄逼人,“拿出来,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你敢拿走就是盗窃!”

池羽眼神空洞而了无生气,因此毫无惧色,直视郑稚初,说:“是故渊留给我的。”

“拿出来!”

行李被丢在一边,一轱辘踩空,“咚”的一声栽倒在拐角;郑稚初看都不看一眼,冲上去抢池羽手中的东西;池羽无意与他争执,郑稚初轻易地得到了这个小东西。

是一把小巧灵动的钥匙,入手犹带一层薄薄的水迹;郑稚初眉头紧锁,说:“这什么玩意儿?”

失去了钥匙,池羽盯着指肚上冰冷泛白的褶皱,怔然出神,半晌说:“是他藏在冰里的话。”

郑稚初低低骂了句“神经病”,攥紧钥匙说:“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他仰头看了看毫发无伤的门,恨声说,“明天我就换锁!”

说完捡起行李气哼哼地往上走,路中故意将池羽撞倒了一旁。

池羽魂飞魄散又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书房的桌子上摆着木匣,从宋维斌手里接过来的那天起,池羽就好像活在梦中似的浑浑噩噩。他忘记了时间,他停留在了接到木匣之前或许是从电视上看到了石故渊的照片之前他们一起旅行回来之前。

就好像,只要他不打开这只“潘多拉魔盒”,他就还有再见到他的希望。

而今天他听说石故渊的房子换了新主人,他如梦初醒,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从今以后,他仍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对面那间书房亮起灯光,却再没有那道熟悉的剪影。

池羽从厨房翻出工具箱,举着锤子重回到木匣前;他木然地朝着锁头砸了下去。

脆弱的锁遭到迎头痛击,断裂两半;池羽颤打开木匣,泪水顷刻间涌上眼眶。

他颤抖着,捧起一张张画稿他曾视若珍宝的过去。最初他透过石故渊去寻找学长的影子,如今却从画上学长的眉眼中看到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他曾离幸福那么近,几乎与它交融一体;可这些水蒸气没有凝结出水滴,在他一没有房门的家里,和他束手无策的目光中,彻底消散在了空中。

“你不是把画夹丢进了河里吗?”池羽哽咽着问,好像他面前真的有人会回答,而不是自言自语,“傻瓜……”

当受到伤害时,大多数人是刺猬,刺根根分明,树立在外;石故渊却是鱼,刺在里面,扎着自己,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能克扣所有疼痛。

宽大的木匣满满当当,画稿下面是池晓瑜的领养证明,文件夹里夹着这套房子的房证,房主已经更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