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4章 阙烟尘生(1 / 1)

作品:《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题记:天涯芳信投窗隙,牵动一潭星。泛梗飘萍暮云重, 月冷风高委西风。冉冉多少事, 阙烟尘生,两处茫茫。早知恼人难拚,何如亲系花铃。

原来这浣衣局自有进深一间得庭院, 碧瓦琉璃, 歇山于顶, 设座六尺宽的水磨浣水池, 壁上两侧皆雕有宝相花样,阶下一色青石铺路。因年深时久,其壁阶之内,苔藓成斑,又有夕颜劲草掩映于石隙之下。自东侧依次挂满了罗衣锦帐,飀飀南风徐徐过处,便飘飘荡荡浮将起来。

院内当差有洒扫的,浆洗衣物的, 晾晒衾被的、屋内有绣娘做活计的, 里里外外各司其职,均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手里的工夫。

雪梅四下里巡视了一圈, 见院中之人各自忙着各自,没有一个敢闲磕打牙的,便也忙着交了差事打算回去,不想掌司姑姑拉着她连连夸赞,“姑娘是御前红人, 平日里最是细心又不辞辛苦的,这上面均挂了签子还是如此尽责办差,我在宫里十来年了像您这样的真是难得。”

她回身站定,上手抚了抚那罗在首件的明黄纱绣彩云金龙的朝袍,“世事无常,今儿是红了没准儿哪天又落寞了,风水轮流转这是常理。再者我年纪轻,经验浅,还不是多亏了像掌司姑姑这样的贵人帮衬着?哪里说是御前红人呢,没得叫姑姑笑话了。”

“去去去......你两只爪子毛手毛脚的,这是主子娘娘的衣裳金贵得很,没得瞎耽误工夫!快走——别在跟前儿碍我的眼!”

雪梅循声一看,见着念荷正乍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低默着头俯首贴耳在那身材高挑的宫女身旁听训斥。

雪梅走前一步,抻着头瞭望,“那不是...卫,念荷么?”

掌司姑姑跟上来看了一眼,“姑娘瞧得不错,是那卫念荷。这丫头来浣衣局有些时候了,可惜不是干粗活的料器,这几日正打发她到尚衣监试工呢,若能在那安份住了,自然轻省许多。”

雪梅欣然一笑,“这自然是好的,尚衣监总比浣衣局要强,她是因祸得福啦,还要多亏姑姑这样的心善之人。”

“瘟神似的还杵在这儿干嘛?你自有尚衣监那样的好去处,如今还来我这儿作甚?”那宫女推了推念荷,她脚下不稳踩在水里打了滑,一屁堆坐在了地上,惹得众人纷纷失笑看她出丑。

雪梅一时不忍,忙上去将念荷扶起,一把揽过她的手将其护在身后,“都是宫女子何必这样?”

那宫女尖嘴腮瘦,两只眼睛大若铜铃,干枯的身段略见青筋,瞧着不算是个面善嘴软的人,“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她是我在浣衣局带出来的徒弟,师傅管徒弟天经地义,没得多闲了你——狗拿耗子吧你!”

她提了提丹田气,冲那宫女嗤笑道:“今儿本姑娘得闲,就是看不过你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欺负人。自然她有好的去处,你看不过得了红眼儿,没得叫你胡乱撒气,依你这样的德行想必是终身也出不了这浣衣局的。”

那宫女听着不顺耳,“你说什么?你敢咒我,小蹄子看我不死烂了你!”瞪圆了眼珠子便要抓雪梅的头发上去厮打,浣衣局内立时乱作一团,有拉着雪梅逃跑的,又有好多人拦着的。

这么会儿功夫尚衣监的小太监路来顺捧着崭新的御袍走出来,瞧着满院里时不时地腾空丢来几只旗鞋,见着宫女子们四马倒蹄似的乱成了粥,路来顺干愣愣的立在当中,也不知该着劝谁,双手捧着龙袍不遑顾及左右,自他身后也不知是哪一个倏地莽撞了他,脚底下跄踉几步,他手里的捧盘连带御袍掉落到了地上,路来顺瞪圆了眼,张口结舌地忙跪下来用身子护龙袍,掌司姑姑见了也赶来帮着他收拾了。

正在这时,门处一声清脆的鸭公嗓,扬鬃大叫,“都给咱家住手——你们要翻天呐!”众人见辛者库总管严福海到此,除掌司姑姑、雪梅及当事宫女,均泥塑木雕似的立在当场,众人一哄四散,全都哗啦啦地跪倒一地。

“呦,怎么着?还有站脚助威的?是失了心疯还是闲劲难忍想图新鲜热闹啦?”严福海负着手,一步一步缓缓下至阶下。

只见路来顺哈着腰走到总管身旁耳语了几句,严福海嗯一声,“把犯事宫女提上来。”

后面几个监工压着那宫女子跪在了严福海面前,“你好大胆子呀,竟敢在咱家的地界上恣意妄为,来人呐——提溜下去板著伺候。”

严福海笑眯眯眼儿,朝雪梅微微哈腰,“姑娘是御前的人,咱家不好多嘴。只是下回再遇着宫墙之内肆为的宫女,大可告知咱家,咱家发落了便是,没得叫姑娘掉了身份不是?”

这严福海的消息极是灵通,因着他手底下有个徒弟叫路来顺,小名路八达的,人既聪慧又激灵,嘴甜憨态的惹得人人喜欢和他逗趣,心眼子不坏,但在宫墙之内自有一套自保的本领,自然这严总管知道些宫内密而不透的故事,雪梅在他心里自有排头,拉下脸来不是,论她长短又不是,回头想想只得敬而远之罢了。

雪梅屈身打了双安,“好在有谙达坐镇,才将事态压了下去,没得叫谙达跟着费心。”

路来顺捧着适才那几罗龙袍交到了雪梅的手上,“姑姑,这是尚衣监为皇上新制的龙袍,奴才交搁啦。”

雪梅把龙袍接在手里,蹲身一福回了礼,偏着头与卫念荷语重深长地说,“念荷,我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你好自珍重。”

雪梅从尚衣监出来,心情没那坏也没多么好,一路耷拉着肩头游魂似的回到了乾清宫,打头碰面撞见了魏珠,那魏珠嘴上滋滋迭声,拉着她往廊子上去,“我的姑奶奶,你可真会选时候,皇后在殿里正候着万岁爷呢,此时你进去回事岂不自找没趣儿?你且先回值房,稍后......”

“魏珠,你做什么呢?皇后宣你进去回事!”魏珠话音未落,锦葵匆匆随后出来打断了他。

魏珠挪挪身板儿,有意挡在雪梅身前,哈着腰回道:“奴才疏忽了,这就同锦葵姑姑进殿。”

“等等......”魏珠挡着锦葵的视线,忙上手拨楞他到一旁,亮眼打量着雪梅,“呦,这不是尚衣监给万岁爷新置的龙袍么?你也跟着进来吧。”

他二人跟着锦葵进了东暖阁,皇后正坐在罗汉塌上瞧书,锦葵上前福了一福,“回皇后,魏珠和尚衣监的宫女带到。”

皇后举着书,单只露出半张脸来,眼睛搭在他们身上瞧了瞧,半拉脸又掩回到书后面去了,“你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人,本宫问你,近日皇上瞧折子瞧到多晚?”

魏珠插秧道:“回皇后娘娘,近几日折子上来的多,万岁爷总是瞧到至晚三更才肯撂手。”

皇后撂下手里的书,淡淡地问:“除了瞧折子再没干别的?没得再添什么嗜好、玩意儿?”

魏珠怔了怔,心里揣摸着,小心翼翼地回说:“皇上常说玩物丧志,主子又岂会碰那迄子消磨意志的东西,还请娘娘宽心才是。”

“皇上无事便好,倘若要本宫知道你们这一个半个怂恿了皇上,他日若被本宫发现了什么,定没有你们这迄子奴才好果子吃!”皇后冲魏珠挥挥手,“下去吧。”

魏珠道一声嗻,抿起唇不无忧心地看了看雪梅,两眼一眯虾着腰退了出去。

东暖阁内静谧无声,但断续只能听着皇后不时翻书页的响动,雪梅依着规矩仍手捧龙袍跪在地上,像根钉子铆上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她是能登上寝殿的宫女,御前行事早已游刃有余,可如今对着皇后连大气也不能够轻易出的。

半晌,皇后托着雕花海棠藤蔓釉里红,恹恹地喝了口茶,“本宫记得你,不日还在慈宁宫伺候老太后,今儿一见竟又成了尚衣监的宫女,你好会翻云覆雨啊?”

听着此话,皇后不像是好相与的,雪梅垂项低首谨慎地答话:“回皇后娘娘,奴才是御前司衾的,尚衣监为万岁爷新置了几件春夏替换的龙袍衮服,奴才跑趟腿儿上殿来交差。”

皇后扬一扬鎏金錾花的护甲,“呈上来吧,也叫本宫瞧瞧尚衣监近时的手艺。”

锦葵接过龙袍呈到案几上,皇后那纤纤玉手抚在那明黄色金云龙及海水江涯的纹样上,“嗯,做工倒是讲究,纹样柔和又色彩鲜明,看上去像是极佳的织造手艺。”

“回皇后娘娘,合该也是尚衣监用心,这次用的是江宁织造局进贡的金妆彩及倭缎,江宁善织金妆彩,其技法亦是圆金线和色丝,如此设色浓郁愈发看着沉稳庄重呢。”雪梅低着头,和声细语地道。

皇后极珍视地翻看填漆大盘中的各色龙袍衮服,“自咱们大清入关以来,逐渐也是入乡随俗了,什么...春分,大红朝日、夏至,明黄祭地、秋分,月白夕月、冬至,宝蓝祭天”大致也讲究个君权神授,天地玄黄,天人感应的道理了。”